瀛海市的凌晨三点,空气里还裹着雨停后的湿冷。张澈把车停在城郊一个废弃的停车场里,这里的智能路灯早就坏了,只有远处高架桥上的霓虹偶尔扫过来,在布满灰尘的车窗上投下一道转瞬即逝的光。
他坐在驾驶座上,身体还在控制不住地发抖。刚从单位出来时,他在路边买了瓶白酒,此刻酒瓶空了一半,扔在副驾驶座上,酒液洒在坐垫上,散发出刺鼻的味道。他想靠酒精压下心里的慌,可越喝越清醒,那些邮件里的截图、李梅的哭声、同事的眼神,像无数根针,扎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再试试,再试最后一次。”张澈喃喃自语,用颤抖的手摸出备用手机——这是他昨天偷偷从家里带出来的,没插手机卡,只能连公共wiFi。他连上车顶的临时热点,点开那个加密通讯软件,找到“清理者”的账号,发送了一条消息:“我知道错了,求你帮帮我!我家人走了,工作没了,我什么都没了!”
发送按钮点下去,屏幕上跳出“发送失败”的提示——对方还是把他拉黑了。
张澈盯着那行提示,眼睛突然红了。他猛地把手机砸向仪表盘,手机壳裂开一道缝,屏幕黑了下去。“为什么?!”他嘶吼着,拳头狠狠砸在方向盘上,喇叭发出一声刺耳的长鸣,在空旷的停车场里回荡,又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他瘫在座椅上,大口大口地喘气。酒精的后劲上来了,头开始昏沉,可心里的痛苦却越来越清晰。他想起自己刚入职的时候,穿着崭新的制服,在调度中心发誓要“保障每一个市民的出行安全”;想起儿子出生那天,他抱着襁褓里的小家伙,跟李梅说“以后要给你们最好的生活”;想起上个月家庭聚餐,爸妈还在夸他“工作稳定,是家里的顶梁柱”。
可现在,他成了什么?成了收黑钱害死人的凶手,成了背叛家庭的骗子,成了所有人眼里的笑柄。
“我不是故意的……”他捂着脸,眼泪从指缝里渗出来,滴在沾满酒渍的裤子上,“我就是想给儿子交私立中学的学费……他们说就改一个参数,不会有事的……”
没人听他解释。李梅带着儿子搬去了娘家,电话不接,微信不回;爸妈给他发了条消息,只有“你太让我们失望了”七个字;平时称兄道弟的朋友,要么把他拉黑,要么接了电话就说“忙,以后别联系了”;单位里,主任已经发了停职通知,纪检部门的调查函明天就会寄到家里——虽然家里已经没人了。
他打开车载导航,想搜李梅娘家的地址,可手指在屏幕上滑了半天,却不敢点确认。他怕看到李梅失望的眼神,更怕听到儿子问“爸爸,你是不是真的做错事了”。他甚至不敢回自己的小区,保安说,昨天有记者堵在门口,就等着拍他“认罪”的画面。
“要不……跑吧?”一个念头突然冒出来。他还有点存款,虽然不多,够他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小城躲几年。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掐灭了——龙吟系统的监控遍布全城,他的身份证、人脸信息、甚至车的车牌号,都已经被标记成“高风险”,不管跑去哪里,用不了三天就会被找到。
他想起昨天在单位走廊里听到的话,有人说“张澈这种人,就该蹲大牢”,还有人说“他害死了那个女孩,就算死了都赔不起”。
“死”——这个字像一道闪电,劈进他的脑子里。
他猛地坐直身体,眼神里闪过一丝混乱的光。他打开手机浏览器,搜索“城东交通意外
林雪”,跳出来的新闻里,有林雪的照片——那个女孩笑起来有两个小梨涡,眼睛亮晶晶的,跟他儿子画里的小人很像。新闻下面的评论里,有人说“希望凶手得到严惩”,有人说“这种人活着就是浪费空气”。
张澈的喉咙里像堵着一团烂棉花,喘不过气。他伸手去拿副驾驶座上的空酒瓶,想再喝点,却摸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是那个藏着五万块银行卡的旧书,他昨天慌慌张张从家里带出来的,忘了扔掉。
他把书拿出来,翻开,看着那张蓝色的银行卡。这五万块,他一分都没花,现在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想起“清理者”说的“钱收了,事做了,现在想退?晚了”,想起匿名短信里的“还满意这份‘礼物’吗”,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个提线木偶,从收了这笔钱开始,就一步步走向了现在的绝境。
“咚咚咚——”车窗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张澈吓得一哆嗦,酒意瞬间醒了一半。他抬头看向窗外,是一个穿着环卫服的老人,手里拿着一个垃圾袋,嘴里说着:“小伙子,这里不能停车,明天一早要清场。”
“知道了,马上走。”张澈勉强挤出一个笑,声音沙哑。
老人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同情:“小伙子,遇到难事了?别钻牛角尖,日子总能过下去的。”
说完,老人转身走了。张澈看着老人的背影,突然鼻子一酸。在这个所有人都唾弃他的城市里,唯一对他说句安慰话的,竟然是个素不相识的环卫工人。
可这份安慰,没让他觉得温暖,反而让他更绝望——连陌生人都看出他的狼狈,他的人生,已经烂到了骨子里。
他发动车子,漫无目的地往前开。街上几乎没什么人,只有偶尔驶过的自动驾驶货车,车灯扫过他的脸,照亮他眼底的死寂。他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能去哪里,就像一只无头苍蝇,在这座冰冷的城市里乱撞。
开到一个过街天桥下时,他停了车。天桥上的电子屏还亮着,正在播放早间新闻预告,主持人的声音清晰地传过来:“今日重点关注:城东交通意外涉事者张澈身份曝光,其涉嫌收受贿赂、操纵交通系统,纪检部门已介入调查……”
张澈捂住耳朵,不想再听,可那些话还是钻进他的脑子里。他推开车门,走到天桥下,靠着冰冷的桥墩滑坐在地上。夜风吹过来,带着刺骨的冷,他却一点都不觉得冷——心里的冷,比这夜风厉害多了。
他摸出烟盒,里面只剩最后一根烟。点烟的时候,手抖得厉害,划了三次火柴才点着。烟味呛得他咳嗽起来,眼泪又流了下来。
“对不起……”他对着空气说,不知道是在对林雪说,还是在对李梅和儿子说,“我不该收那笔钱,不该改那个参数……我错了……”
烟燃尽了,烫到了手指。张澈猛地回神,看着地上的烟蒂,突然想起什么——他还有最后一个办法,联系那个给“清理者”转账的“诚达贸易”,说不定能找到一点线索,说不定能让对方网开一面。
他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回到车里,拿出备用手机,连上网,开始搜索“诚达贸易”的信息。可搜出来的全是废弃的注册地址和虚假的法人信息,根本找不到任何有效联系方式。
最后一丝希望,也灭了。
张澈靠在驾驶座上,闭上眼睛。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结束吧,就这样结束吧。”
他从副驾驶座上拿起那个空酒瓶,扔出窗外。然后,他调整了一下座椅,双手放在膝盖上,身体慢慢放松下来。远处的天空开始泛白,新的一天要来了,可他知道,自己等不到太阳升起了。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林劫正坐在出租屋的沙发上,看着屏幕上张澈的实时轨迹——是从车载GpS里调出来的。左边的屏幕显示着张澈的位置:天桥下的停车场;右边的屏幕是张澈的生理数据,心率在慢慢下降,情绪标签从“焦虑”变成了“死寂”。
林劫的指尖悬在键盘上,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他可以阻止,可以给张澈发一条“还有机会”的短信,可他没有。他知道,张澈走到这一步,是自己选的,也是“清理者”和那个冰冷系统逼的。
窗外的天越来越亮,第一缕阳光透过出租屋的破窗户照进来,落在屏幕上。林劫关掉张澈的轨迹画面,点开王浩的资料——下一个目标,已经在等着他了。
可他的心里,没有复仇的快意,只有一片沉甸甸的空。他想起张澈靠在桥墩上哭泣的样子,想起林雪笑起来的样子,突然觉得,这座被代码和数据控制的城市里,每个人都在崩溃的边缘徘徊,只是有人早一步掉了下去,有人还在苦苦支撑。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品书中文(m.pinshuzw.com)代码:烬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