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的覆灭如同一场凛冽的秋霜，迅速冻结了江南士绅们躁动的心思。清丈田亩、核定税赋的“一条鞭法”试点工作，在经历了短暂的波折后，终于得以较为顺利地推进。户部派出的官员们发现，之前那些阳奉阴违、推诿塞责的地方胥吏和乡绅，态度变得恭顺了许多，办事效率也显着提高。无形的恐惧，比任何说教都更能鞭策人。
建康城内，关于沈家罪状的议论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对北边局势日益增长的关注。《南朝旬报》在林默的授意下，开始有选择地披露一些北朝在灰岩堡加紧研制新式武器、以及草原部落动荡的消息，巧妙地引导着舆论，为可能到来的冲突做着铺垫。
太师府，澄心堂。
林默的目光并未在江南的暂时平静上过多停留，他面前摊开着来自北方和草原的密报，眉头微蹙。慕容克改进“石脂水”并研制“火箭”的消息，证实了他之前的猜测——北朝正在放弃与南朝在重型火炮上硬碰硬，转而寻求非对称的对抗手段。这种思路的转变，意味着未来的战争形态将更加复杂。
“告诉格物院，”林默对侯三吩咐，“加强对‘石脂水’（石油）特性的研究，尤其是其燃烧、流动和附着性。我们也要有自己的‘火攻’利器，不能落于人后。另外，让火药司加快对‘毒火烟球’（毒气弹\/烟雾弹）和‘铁蒺藜火炮’（霰弹）的研制，我们需要更多样化的打击手段。”
“是。”侯三应下，随即呈上另一份紧急文书，“太师，兀术又派人来了，这次是他的堂弟亲自带队，带来了五十匹良马作为礼物，言辞极其恳切，说赫连铁勒在北朝支持下，已集结了近万骑兵，不日即将对黑狼部王庭发动总攻。兀术表示，若南朝再不施以援手，黑狼部恐有覆灭之危，他……他宁愿率部南迁，归附南朝。”
“南迁？”林默冷笑一声，“他若真南迁，便是丧家之犬，对我还有何用处？告诉他，良马收下，心意领了。南朝不会直接出兵草原，但可以提供一批军械，包括强弓五百张，箭矢两万支，皮甲一千副，以及……五十具神臂弩。”
神臂弩是南朝制式装备中射程最远、穿透力最强的单兵弩，一向严禁流出。林默此举，已是相当大的支持。
侯三有些迟疑：“太师，神臂弩乃军国利器，赐予兀术，是否……”
“无妨。”林默摆摆手，“区区五十具，改变不了大局，但足以让兀术支撑一阵，也让赫连铁勒和慕容克知道，黑狼部背后，站着南朝。另外，让使者带话给兀术，不要总想着硬拼。赫连铁勒部族来源复杂，内部绝非铁板一块，北朝的支持也并非毫无代价。让他动动脑子，想想如何分化、离间。”
侯三立刻明白了林默的意图，这是要兀术在草原上继续牵制北朝和赫连部，而不是迅速被消灭或者反过来过度依赖南朝。“属下明白，这就去安排。”
使者带着军械和林默的指示离开后，林默沉思片刻，又下达了一道命令：“让韩擒虎从边军中挑选三百名精通骑射、熟悉草原情况的精锐，扮作商队护卫或流浪武士，分批潜入草原。他们的任务不是参战，而是收集情报，必要时，可以对赫连铁勒的后勤线进行骚扰，或者……‘帮助’兀术执行一些特殊任务。” 这是一支直接受命于太师府的草原别动队，旨在更灵活地影响草原局势。
处理完草原事务，林默将注意力转回内部。芜湖军器监在经历了初期的混乱与贪腐风波后，生产逐渐步入正轨。墨衡按照林默的指示，建立了严格的物料管理制度和独立的核算部门，并对匠户实行了按劳计酬与质量奖惩结合的激励措施，工匠的积极性被调动起来，生产效率稳步提升。
“神机营”的训练也初见成效。在经历了初期的抵触与适应期后，士卒们逐渐掌握了火炮操作的基本要领，并进行了几次小规模的实弹协同演练。虽然距离林默心目中那支专业化、知识化的军队还有很大差距，但至少已经迈出了第一步。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朝堂之上，清流一派似乎从沈家倒台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他们不再直接攻击新政，而是将矛头指向了林默大力推行的“实学”教育。以国子监祭酒为首的一批官员，联名上奏，认为《格物基础》与《实学纲要》内容“驳杂不纯”，冲击了官学正统，请求陛下下旨，将这两门学科列为“选修”，而非与经义同等重要的“必修”。
这看似是学术之争，实则是争夺未来人才与意识形态主导权的关键一战。若“实学”被边缘化，林默试图培养新式人才、改变社会风气的努力将大打折扣。
林默对此早有准备。他没有在朝堂上进行无谓的辩论，而是授意格物院联合工部、户部，举办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格物成果展示会”。地点就设在格物院新建的宽阔广场上。
展示会上，新式织机高效运转，改良农具现场演示，精巧的水力模型引来阵阵惊叹，甚至还有对天体运行、光学原理的简单演示。最引人注目的，则是一门小型“虎蹲炮”的实弹射击表演，虽然用的是减装药，但那一声轰鸣和远处靶标的粉碎，依旧让受邀前来观摩的官员、士子乃至部分皇室成员震撼不已。
林默亲自到场，并未多言，只是指着那些实实在在的成果，对陪同的景和帝与太后说道：“陛下，太后，此即格物之力。可富国，可强兵，可利民。若空谈仁义而国弱民贫，边关不宁，则仁义无所依附。”
景和帝看得目不转睛，尤其是对那门小炮，充满了好奇。太后虽未明确表态，但眼中也流露出深思之色。
展示会的效果是显着的。许多原本对“实学”抱有偏见的官员，在亲眼见到其带来的种种“奇效”后，态度开始松动。而年轻士子中，更是有不少人对这些新奇的知识产生了浓厚兴趣。舆论的风向，在潜移默化中发生着转变。
就在南朝内部围绕着“实学”与“旧学”展开新一轮无声较量之时，草原上的局势急转直下。赫连铁勒趁着秋高马肥，对黑狼部王庭发动了猛攻。兀术虽然得到了南朝的军械支援，并尝试运用林默提示的离间计，分化了赫连部两个附属小部落，暂时缓解了部分压力，但在赫连铁勒绝对优势的兵力和北朝提供的精良装备面前，依旧节节败退，王庭外围屏障尽失，只能退守核心营地，形势岌岌可危。
兀术的求援信如同雪片般飞来，语气一次比一次绝望。
林默看着地图上不断被压缩的黑狼部势力范围，知道不能再坐视不理。一旦黑狼部被灭，赫连铁勒统一草原东部，将在北朝的扶持下，成为悬在南朝北境的一把更锋利的刀。
“告诉韩擒虎，他派去的人，可以开始行动了。目标，赫连铁勒的粮草囤积点和后方部落。动静闹得大一点。”林默下达了指令。同时，他命令北境边军提高戒备，做出随时可能北上策应的姿态，以牵制慕容克可能直接介入草原战事的兵力。
草原的风，带着血腥味，越刮越紧。一场围绕草原控制权的代理人之战，已然全面升级。而这场远离南朝核心区域的冲突，其结果，将深刻影响未来南北对峙的格局。林默站在巨大的舆图前，手指轻轻敲击着代表黑狼部王庭的那个点，目光幽深。这一步棋，能否盘活整个北方的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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