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卿相见亦如初

余湘枝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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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Chapter伍捌是非因果扰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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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楚双城外·山道

山风带着草木清香,轻拂过林间小道,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在地面投下斑驳跳跃的光影。

余安走在最前,步伐稳健,偶尔回头看一眼身后略显奇特的三人组合,眼中带着几分了然的笑意和无奈的纵容;林沐风落后他半步,身姿挺拔如崖边青松,目光却像被磁石吸引般,时不时地瞥向身旁那抹慵懒的紫影;而怡鸢,正漫不经心地踱着步,腰间那枚淡绿色的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脆空灵的“叮铃”声,在山谷间悠然回荡,像是某种不容置疑的宣告。

凉静婉落在最后,每一步都踏得异常沉重。

她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针,死死钉在怡鸢摇曳生姿的背影上,指尖深深掐进自己的袖口,用力到指节泛白,几乎要将那布料撕碎。山间的宁静被一种无形的紧绷感取代。

终于,她再也按捺不住胸腔里翻腾的妒火,冷声开口——

“我说怡姑娘,老是这么阴魂不散地跟着我们,究竟意欲何为?”

声音突兀而尖利,如同利刃划破薄绢,瞬间撕裂了山林的静谧,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和浓浓的排斥。

怡鸢的脚步甚至未曾有片刻停顿,只是微微侧首,用眼角的余光瞥了凉静婉一眼,唇角勾起一抹玩味又略带嘲讽的弧度,仿佛在看一场拙劣的表演:“怎么?”

她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戏谑,“这条路,刻着你凉大小姐的闺名?还是说,这普天之下,只有你能走?”

凉静婉脸色骤然阴沉,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她猛地加快脚步,几乎是冲到了林沐风身侧,强行插在他与怡鸢之间,形成一道屏障。

她挺直脊背,语气愈发尖锐刻薄,带着居高临下的质问:“我们乃是名门正派弟子,斩妖除魔,匡扶正道!你一个来历不明的妖……女子,与我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识相的就该自行离开,何必在此自取其辱!”

她刻意在“妖”字上顿了一下,眼神挑衅。

余安见状,眉头紧锁,立刻出声调解,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师妹,慎言!”

他看向怡鸢,眼神中带着一丝温和的责备,但更深处的维护之意却清晰可见,“阿鸢的去留,是她自己的选择。她既与我们同行,便是同伴。大道之行,何必拘泥于出身?”

怡鸢眨了眨那双仿佛盛着星光的桃花眼,故意拖长了语调,声音甜得发腻:“余大哥说得真是深明大义——”

她斜睨着脸色铁青的凉静婉,眼底闪过一丝狡黠如狐的光芒,“不像某些人,心眼儿比针尖还小,管天管地,还管别人走路放屁?”

“你!”

凉静婉呼吸猛地一窒,胸口剧烈起伏,仿佛要炸开一般,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喷涌而出。她猛地转头看向林沐风,眼神里充满了委屈、控诉和最后一丝希冀,希望他能为自己说句话,哪怕一句斥责怡鸢的话也好。

林沐风沉默了一瞬,那沉默像一根针,刺得凉静婉心头发凉。他终于开口,目光却是落在怡鸢身上——

“阿鸢,”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试探的意味,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你是要……继续跟着我们同行,还是……想离开了?”

怡鸢脚步一顿,倏然转过身,正对着林沐风。她歪着头,发间一缕紫发俏皮地滑落颊边,笑得明媚张扬,如同山间骤然绽放的野蔷薇,带着灼人的光彩,直直地望进林沐风眼底:“沐风,”她声音清脆,带着一丝俏皮的反问,“你觉得呢?”

林沐风被她那直白而专注的目光看得耳根迅速染上一层薄红,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他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一本正经地答道:“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尊重。”他顿了顿,语气更加郑重地补充道,“绝不……怪你。”

那“绝不”二字,咬得格外清晰。

怡鸢眼中的笑意瞬间加深,如同投入石子的春潭,漾开层层涟漪。她忽然伸出手,一把拽住林沐风玄色衣袖的衣角,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挣脱的意味。她微微踮起脚尖,凑近他耳边,红唇轻启,吐出的字句清晰无比,确保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真真切切——

“你这傻子,本小姐才不会离开——”

她故意顿了一下,感受到林沐风瞬间僵直的身体和骤然急促的呼吸,才带着几分得意和张扬宣告:

“你在哪,我就在哪。”

——

一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林沐风彻底怔住,大脑一片空白。耳尖的红晕迅速蔓延至整个耳廓和脖颈,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握着剑鞘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指节泛白。

余安先是一愣,随即看着师弟那副罕见的窘迫模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中满是欣慰和打趣的光芒:“好啊!好啊!”他用力拍了拍林沐风的肩膀,语气满是调侃,“师弟,看来你往后的漫漫修途,是绝不会寂寞孤单了!恭喜恭喜!”

而凉静婉——

她的脸色在刹那间褪尽所有血色,变得惨白如纸,仿佛被抽干了全身的血液。

指甲早已深深陷入掌心软肉,带来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口那如同被毒蛇噬咬、被烈火焚烧的剧痛。她的胸口剧烈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窒息,眼中翻涌着滔天的嫉妒、被羞辱的愤怒,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对怡鸢那理所当然姿态的恐惧。

‘果然是妖女……下贱的妖女!’

她在心底发出无声的、歇斯底里的尖叫和咒骂。

‘勾引人的手段如此下作!恬不知耻!’

她不知道怡鸢的真实身份,只将她视作某个不知天高地厚、仗着几分妖媚姿色迷惑人心的低贱妖族。

可偏偏,她最在意、最想靠近的两个人——如同皎皎明月的林师兄,和温和宽厚的余师兄,竟然都向着她!护着她!

余安甚至笑着对怡鸢说,语气温和却带着磐石般的坚定:“阿鸢,我虽不知你具体来历,但我信你。”

他看着怡鸢,眼神坦荡,“只要你对沐风好,真心实意,我便认你这个妹妹。”

怡鸢挑眉,笑意盈盈地回望他,眼波流转间带着真诚:“余大哥放心,”

她故意拖长音调,眼风似有若无地扫过一旁脸色灰败的凉静婉,“我对他——”

她目光重新落回林沐风泛红的俊脸上,“可比某些满心算计、口是心非的人,真诚坦率多了。”

凉静婉只觉得一股腥甜直冲喉头,她再也无法忍受,猛地转身,几乎是逃离般,大步流星地朝着山路前方冲去,背影僵硬而愤怒,每一步都踏得尘土飞扬,仿佛要将所有的怨毒和羞愤都踩进泥土里。

余安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终究没再说什么。

林沐风依旧站在原地,胸腔里的心跳如同密集的鼓点,仍未平息。

他低头看着怡鸢那只依旧拽着他衣袖的、白皙纤细的手,沉默了片刻,忽然轻轻抬起自己的手,覆了上去,反手将她的指尖包裹在自己温热干燥的掌心里,低声喑哑道:“……别闹。”

语气里是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宠溺和一丝无措。

怡鸢笑得更加肆意张扬,清脆的铃铛声随着她轻快的步伐再次响起,“叮铃叮铃”,在这寂静下来的山道上,如同一曲胜利的凯歌,宣告着某种不可动摇的归属。

——

山风依旧轻拂,林间的光影在他们身上斑驳跳跃。

四人继续前行,只是队伍的氛围已然截然不同。有人心中暖阳高照,甜蜜满溢;有人胸中恨意翻江倒海,毒汁四溅。

而怡鸢,晃着她那枚淡绿的铃铛,一步一步,无比自然地、坚定地走在林沐风的身侧,紫衣与玄衣的衣角在微风中偶尔相触,纠缠。

(二)

妖界·玄冥宫

暗金色的妖火在巨大的黑曜石殿柱间幽幽燃烧,跳跃的火光将空旷的大殿映照得光影幢幢,更添几分森严与诡秘。

王座之上,淮恒单手支着下颌,墨色长发如瀑垂落,遮掩了小半张冷峻的侧颜。他暗金色的妖瞳微微眯起,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间的阻隔,落向某个遥远的所在。

修长有力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玄玉扶手,发出沉闷而规律的轻响,每一下都仿佛敲在殿内侍立妖将的心尖上,沉重的威压弥漫开来,令人窒息。

殿阶下,碧晨单膝跪地,头颅恭敬低垂:“尊上,属下已查明,双清观后山那处山洞中溢散的魔气源头,确与魔界新主——魔王纪舒有关。”

淮恒敲击扶手的指尖,倏然一顿。眼底掠过一丝冰封万年的寒芒。

纪舒。

这个名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激起千年前神魔大战的滔天血浪——那时的纪舒,不过是魔神萧问座下一条悍不畏死、凶名赫赫的疯犬,如今竟已成了魔界之主?

甚至……他的手,竟已暗中伸向人界,妄图搅动六界脆弱的平衡?

“呵,”

淮恒低笑一声,笑声低沉,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看来,本尊那位‘老朋友’,骨头断了,野心倒是没碎。”

他指尖在虚空一点,一幅模糊的画面闪过——正是当年许渊手持玄冰枪,枪尖滴落魔血的景象,“许渊的玄冰枪,竟也镇不住他的痴心妄想。”

碧晨头颅垂得更低,不敢接话,只继续沉声禀报:“上清道人已死。属下循迹赶到时,他因强修魔功,遭反噬反扑,爆体而亡,神魂俱灭。”

“倒是便宜他了。”

淮恒冷冷道,眼底闪过一丝冰冷的厌弃。区区一个凡间修士,蝼蚁般的存在,也敢勾结魔族,设下陷阱算计怡鸢?若非死得这般痛快,他定要将那老道的魂魄从幽冥中拘出,炼成魂灯灯芯,置于玄冥寒焰之上,受那永世灼魂之苦!

“山洞已被属下彻底捣毁,残余魔气尽数驱散净化。”

碧晨补充道。

淮恒淡淡“嗯”了一声,随意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碧晨如蒙大赦,躬身迅速退出了压抑的大殿。

殿门刚刚合拢,便被人“砰”地一声,带着一阵香风猛地推开——

“陛下!陛下!阿鸢她……她是不是真的被凡间那些臭男人迷昏头了?!”

一道娇小玲珑、身着绯红如火罗裙的身影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正是妖君之一的子露。她瞪圆了一双杏眼,小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和焦急,“我听巡山的小妖们议论,说她在人界和一个叫什么……林沐风的捉妖师形影不离,同进同出,还、还……”她像是难以启齿,急得直跺脚。

“还什么?”

淮恒抬眸,暗金色的瞳孔锁定子露,语气平静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子露被他看得心头一紧,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道:“还说……阿鸢当着所有人的面,亲口宣布,‘他在哪,我就在哪’……这、这成何体统啊陛下!”

她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咔嚓!

一声轻微的脆响。淮恒手下的玄玉扶手,瞬间裂开一道细长蜿蜒的裂痕。

殿内温度骤降,仿佛瞬间进入冰河世纪。墙壁上幽幽燃烧的暗金色妖火“嗤”地一声,尽数熄灭!整个大殿陷入一片浓稠的、令人心悸的黑暗。唯有王座方向,淮恒那双暗金色的妖瞳,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如同深渊中苏醒的凶兽之眼,冰冷地注视着虚空。

林沐风。

那个名字在淮恒舌尖无声碾过。他想起在凡间那匆匆一瞥——一个清瘦、苍白、灵力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年轻捉妖师。如同蝼蚁仰望神只,连让他多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陛下……要不要属下立刻去人界,把阿鸢带回来?”

子露在黑暗中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小声提议,声音带着颤抖。

淮恒指尖微动,方才在虚空中闪过的、关于怡鸢与林沐风的模糊画面再次凝聚,又被他指尖一收,彻底捏碎消散。他抬眸看向黑暗中子露模糊的轮廓,语气淡漠得没有一丝波澜:“她的事,本尊自有分寸。”

子露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可是陛下!那只是个朝生暮死的凡人!卑贱如尘土!阿鸢她可是——”

她的话戛然而止,被一股无形的威压扼住喉咙。

“本尊知道。”

淮恒打断她,声音不高,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暗金色的瞳孔深处,是翻涌的暗流与几乎要冲破理智囚笼的杀意。

他当然知道怡鸢是谁。

她是凤弥!是曾与他并肩立于九天之上、俯瞰众生的神尊!是这六界之中最骄傲、最尊贵的凤凰真血!

即便她如今记忆尽封,神力沉寂,只以为自己是只逍遥自在的小妖君,她也绝不该……被一个蝼蚁般的凡人触碰、染指!

淮恒闭了闭眼,强行压下胸腔里翻腾的、足以焚毁天地的暴戾杀意。再睁眼时,眸中已恢复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不必。”

他缓缓松开捏着扶手裂痕的手指,玄玉粉末簌簌落下。嗓音恢复了一贯的、仿佛亘古不变的淡漠,“让她……玩。”

——玩够了,倦了,自然该回家。

至于那个叫林沐风的凡人……

淮恒唇角勾起一抹冰冷刺骨、毫无温度的弧度。如同极北寒冰上绽开的一朵死亡之花。

若他识相,懂得及时抽身,或许……还能留个囫囵尸首。

(三 )

魔界·幽冥王殿

暗红色的魔焰如同永不餍足的巨兽之舌,在王座两侧巨大的魔晶灯盏中熊熊燃烧,跳跃的火光将整个由黑曜石构筑的宏伟殿堂映照得一片猩红,仿佛浸没在粘稠的血海之中。

地面光滑如镜,倒映着上方扭曲舞动的火影,仿佛无数怨魂在地狱深渊中绝望地挣扎嘶吼。

王座之上,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慵懒地倚靠着。

黑金二色交织的华美长袍随意披散,繁复的暗纹如同活物般在衣料上游走,散发出令人心悸的魔威。衣摆迤逦垂落,其上绣着的魔龙图案在火光下狰狞毕现。

纪舒单手支着线条优美的下颌,另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胸前垂落的一缕如墨长发。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指尖缠绕着乌黑的发丝,强烈的对比透着妖异的美感。

废物……

他薄唇轻启,嗓音低沉醇厚,带着奇异的磁性,却如同淬了万载寒冰,瞬间冻结了整个大殿的空气。

匍匐在王座之下、浑身颤抖的魔族下属,将额头死死抵在冰冷刺骨的黑曜石地面上,连呼吸都屏住了,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区区一个凡间修士,

纪舒的声音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残忍,仿佛在评价一只不小心踩死的虫子,连本王赐予的这点微末魔力都无法承受,竟还妄图与本王谈合作?真是……痴心妄想。

他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狭长上挑的眼眸微微眯起,瞳孔深处流转着诡谲莫测的暗紫色光芒,如同两个深不见底的漩涡,仿佛能轻易吞噬掉注视者的魂魄。

还有那个……叫什么来着?叶菁?

他语气轻蔑,如同在谈论垃圾,半人半妖的杂种,连两个凡界的捉妖师都对付不了,白白浪费了本王一颗魔种……他顿了顿,薄唇吐出冰冷的结论,真是……令人失望透顶。

缠绕发丝的指尖轻轻一扯,随即松开。纪舒缓缓坐直了身体,如瀑的黑发随着动作滑落肩头,衬得那张俊美得近乎妖异的面容愈发危险莫测。

苍白的面容在魔焰的映照下,一半陷入阴影,一半染着猩红,如同从地狱血池中诞生的魔神。

不过……

他唇角忽然勾起一抹邪肆而玩味的弧度,如同毒蛇吐信,倒也不是全无用处。

殿内的魔焰仿佛感应到主人的心绪,骤然暴涨数尺!炽热的火舌疯狂舔舐着空气,发出“呼呼”的咆哮。

跳跃的火光下,纪舒投映在后方巨大墙壁上的影子被拉扯、扭曲、膨胀,最终化作一头庞大无匹、獠牙森森的恐怖凶兽虚影,无声地咆哮着。

凡界的怨气……

他低声呢喃,如同情人间的絮语,指尖轻轻敲击着冰冷的王座扶手。那敲击声并不响亮,却每一下都仿佛敲在灵魂深处,令人神魂欲裂。

因这些蠢货的挣扎与死亡,倒是……越来越浓烈甘美了。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阴冷、沙哑,带着一种疯狂的战栗感,在空旷死寂的大殿中层层回荡,撞在冰冷的石壁上,激起更深的寒意。

那些高高在上、自诩为天地的神只啊……

纪舒缓缓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魔界厚重的、终年不散的暗紫色穹顶,直抵那虚无缥缈、封闭已久的九霄神域,你们以为……封闭了神界大门,龟缩在所谓的净土之中,就能……高枕无忧了么?

可惜……

他猛地站起身!黑金华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周身翻涌的魔气如同沸腾的黑色潮汐,瞬间席卷整个大殿,魔焰随之疯狂舞动,将他的身影衬托得如同灭世的魔神降临!

本王偏要你们睁大眼睛看着——

他张开双臂,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毁天灭地的狂傲与怨毒,响彻整个幽冥王殿:

最后活下来,主宰这六界的——

究竟是谁!

话音落下的刹那,整座大殿的魔焰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油海,轰然炸开!狂暴的火焰巨浪席卷每一寸空间,猩红的光芒将纪舒那张俊美绝伦又疯狂扭曲的脸映照得如同修罗!

跪伏在地的魔族下属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如同丧家之犬般手脚并用地退出大殿,厚重的殿门在他身后轰然关闭,隔绝了那足以焚灭灵魂的恐怖景象。

纪舒重新坐回冰冷的王座,单手撑着下巴,目光幽深如万载寒潭,所有的疯狂与暴戾瞬间收敛,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算计。

千年前的神魔大战……魔神萧问大人战死,右护法扶婉大人陨落,魔界精锐尽丧,元气大伤。而他——当时的左护法,却因奉命镇守魔界本源之地而未能亲临战场。

垠玄……许渊……

他轻声念出这两个烙印在魔族记忆深处的名字,眼中闪过一丝冰冷刺骨、足以冻结时空的战意与恨意。

真想亲眼看看……你们当年手持神器,屠戮我魔族儿郎时,是何等的……威风凛凛!

如今,神界封闭,四大神尊如同人间蒸发,不知所踪。

唯有那柄该死的玄冰枪,依旧如同附骨之蛆,牢牢镇压在魔界最深处,汲取着魔界本源的力量。

只有三个勉强够得上神君之位的废物(淮恒、子露、未露面的妖君)在蹦跶……但没关系……

纪舒缓缓勾起唇角,那笑容冰冷而充满期待。

凡界的怨气、恐惧、绝望、背叛……这些由愚蠢凡人源源不断产生的“养料”,就是滋养魔界、瓦解封印最好的……食粮!

玄冰枪的封印再强……也终有被这污浊世间的无尽怨毒……侵蚀殆尽的那一天!

到那时——

他倒要看看,这天地之间,九天十地,还有谁能阻挡他魔族的铁蹄!还有谁能阻止他纪舒……登上那至高的王座!

呵……‘’’

一声轻蔑至极、仿佛看透一切宿命的冷笑,在空荡死寂、唯有魔焰燃烧声的大殿中,久久回荡,余音不绝。

(四)

幻影村·午时空巷

正午的日头悬在头顶,本该是阳气最盛之时,炽热的光线却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阻隔,照不进这座死气沉沉的村庄。

青石板路蜿蜒在低矮破败的房屋之间,路面上飘荡着诡异的、灰白色的薄雾,丝丝缕缕,缠绕着行人的脚踝。两侧的房屋门窗紧闭,如同无数只空洞失神的眼睛。

晾晒的衣裳还挂在竹竿上,在无风的空气中诡异地轻轻摆动,却不见半个人影走动,甚至连鸡鸣犬吠都消失无踪。

凉静婉的绣鞋不小心踢到一只翻倒在路边的破旧竹篮,发出的“哐当”脆响,在这死寂中显得格外惊心动魄,吓得她“啊”地一声低呼,一把死死抓住了余安的胳膊。

大师兄...

她声音发颤,带着哭腔,紧紧挨着余安,这地方……怎么感觉比乱葬岗还……瘆得慌?

余安面色凝重,指尖已夹起一张明黄色的探灵符,口中默念真言。符纸“噗”地一声无火自燃,化作一缕纤细的青烟,如同有生命的灵蛇般钻入脚下的地缝之中,消失不见。

“不是鬼气阴魂,”

他沉声道,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死寂的村庄,最终定格在村中央那棵巨大的、早已枯死的百年老槐树上——虬结的树干上,布满了深深刻入木质的、如同某种巨大野兽疯狂抓挠留下的诡异纹路,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是妖秽作祟,而且……很浓。”

怡鸢腰间的铃铛突然毫无征兆地轻轻震颤了一下,没有发出声音,却传递出一股微妙的波动。

她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慵懒笑意的眼眸眯了起来,锐利的目光投向最近那间茅草屋的窗户——透过糊着发黄窗纸的缝隙,她清晰地看到数双布满血丝、写满惊恐的眼睛,正紧紧地贴着缝隙,死死地向外窥视着他们这群不速之客。

“躲得倒是整齐划一~”

她轻哼一声,带着几分戏谑,“要不要本小姐发发善心,替你们踹个门玩玩?省得憋坏了。”

凉静婉猛地转头,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尖利,“谁知道这些人是死是活?说不定早被妖物吸干了精气,成了行尸走肉!又或者……他们本身就是妖物伪装的!”

她说着,身体下意识地又往林沐风身边靠了靠,寻求安全感,却见林沐风的目光正专注地凝视着怡鸢,那眼神中的专注让她心头猛地一刺,如同被针扎。

就在这时,林沐风突然拔剑出鞘!

“锃——!”

九离剑的清越剑鸣如同龙吟,瞬间撕裂了凝滞的雾气,凛冽的寒光一闪,惊得屋檐上一排栖息的黑鸦“呱呱”怪叫着扑棱棱飞起,散落下几片黑色的羽毛。

他朗声开口,清越的声音灌注了灵力,清晰地传遍空巷的每一个角落:“凌溪派弟子林沐风、余安、凉静婉在此!若有妖祟祸乱乡里,伤人性命,吾等必当斩之!村中父老,无需惊慌!”

死一般的沉默笼罩了空巷,足足持续了十息之久,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终于,“吱呀——”一声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响起。

最破旧的那间茅屋,那扇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木门,颤巍巍地开了一条仅容一人侧身的缝隙。一个佝偻着背、满脸皱纹如同干枯树皮的老妪,颤颤巍巍地探出半个身子。

她枯瘦如柴的手指死死抓着腐朽的门框,浑浊的眼睛里布满了骇人的血丝,干裂的嘴唇哆嗦着,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风箱:“道、道长们……快走……快离开这里……那、那东西……专吃外乡人……夜里……夜里才出来……”

余安正要上前询问,整条街巷的门窗突然像是被无形的手猛地推开!

“砰砰砰砰——!”

一连串急促的撞击声响起!数十间房屋的门窗几乎在同一时间洞开!

数十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村民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了出来,“噗通”、“噗通”跪倒了一地!哭喊声、哀求声瞬间打破了死寂。

一个扎着褪色蓝头巾、约莫十六七岁的姑娘冲在最前头,她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瞬间就渗出了血珠,她却浑然不觉,抬起头,脸上满是泪水和绝望的哀求:“求道长们救救周涂大哥!他是好妖!是天大的好妖啊!求求你们救救他!”

(五)

枯井边

这口井位于村庄边缘,井台由粗糙的青石垒砌,布满青苔。名叫攸熙的姑娘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她跪在井边,抖着手解开缠绕在辘轳上、沾满暗红色干涸血迹的粗麻绳。

绳子的末端,赫然系着半片巴掌大小、闪烁着黯淡青光的蛇鳞,边缘带着撕裂的痕迹和凝固的血痂。

“这……这是周大哥的蛇鳞……”

攸熙的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大颗大颗砸落在冰冷粗糙的井台上,洇开深色的水渍,“他为护着我们全村人……跟那可怕的蝠妖拼命……昨夜……昨夜被那蝠妖……硬生生拖进这井里去了……”

她泣不成声,手指死死攥着那片冰冷的鳞片,仿佛抓着最后的希望。

凉静婉“唰”地一声拔出佩剑,寒光闪烁,直指跪地哭泣的攸熙,厉声道:“与妖为伍,沆瀣一气!你们……”

师妹!

余安罕见地厉声喝止,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上前一步,挡在凉静婉的剑前,从攸熙颤抖的手中接过那半片青鳞。

指尖细细摩挲过鳞片光滑的纹理和边缘撕裂的断口,又凑近鼻尖,闭目凝神感应。

突然,他猛地睁开眼,瞳孔骤然收缩:“是修行至少五百年的青鳞蛇妖!但这妖气……”

他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纯净澄澈,不含丝毫血腥怨气!这……这怎么可能?”

怡鸢不知何时已轻盈地跃上了井沿,紫白色的裙摆垂在深不见底、散发着阴冷潮气的幽暗井口,随着她晃动的脚尖轻轻摇曳。

她俯身,指尖勾起一缕萦绕在井口、几乎微不可察的残留妖气,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那双总是带着戏谑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味:“哟,小蛇妖还挺痴情嘛~”

她嘴角微翘,随即又补充了一句,带着点看热闹的调侃,“而且,还是条……快要走水化蛟的。”

化蛟,是蛇妖修行路上至关重要的蜕变,实力会暴涨,但也意味着此刻是他最虚弱的时期之一。

化蛟?

林沐风敏锐地抓住了她话中的关键点,剑眉紧锁,“那蝠妖能将他擒住拖入井底……”

必是魔物无疑。

怡鸢轻巧地从井沿上跳下来,腰间的铃铛发出一声清脆的“叮”响,如同宣判,“而且,是专克蛇蛟之属的……邪魔。”

攸熙听到“魔物”二字,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她猛地扑到林沐风脚边,双手死死抓住他的衣摆下角,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哭喊道:“道长!周大哥他真的是好妖!每年旱季,都是他引动地下暗河之水,灌溉我们的田地!前年村里闹瘟疫,是他冒着被修士发现的风险,潜入深山采来救命草药!就是那蝠妖!它要吃童男童女的心肝修炼!是周大哥拼死拦着,才保住了村里孩子的命啊!”

她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一个洗得发白、边角磨损的旧香囊,小心翼翼地解开,里面装着的,是几朵早已干枯泛黄、却依旧能看出形状的蒲公英。

“这……这就是当年……我在山脚下,给受伤的小蛇包扎伤口用的……”

她捧着那干枯的蒲公英,哭得撕心裂肺。

余安与林沐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和凝重。两人同时将目光投向那口仿佛通往地狱深渊、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枯井。

我去。

林沐风没有丝毫犹豫,手中九离剑已泛起湛蓝色的纯净灵光,如同寒冰凝练。

我也……

凉静婉刚鼓起勇气开口,就被怡鸢毫不客气地打断。

你下去?

紫衣少女歪着头,笑得恶劣又直接,“是嫌小蛇妖死得不够快,想下去给他和那蝠妖加个餐,凑个双杀么?”

她毫不掩饰语气中的嫌弃,“不如老实待在上面,帮这些可怜的村民……嗯,烧烧符纸壮壮胆?”

凉静婉气得浑身发抖。

阿鸢。

林沐风无奈地唤了她一声,带着制止的意味。却见少女忽然凑近他耳边,温热的、带着淡淡桃花香的气息拂过他敏感的耳廓,留下只有他能听见的低语:

放心~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我给你压阵。保管那魔物翻不出浪来。”

余安已经动作利落地在井口周围布下了一圈金光流转的复杂阵纹,正是克制邪魔的金罡伏魔阵:“师弟,我守在上面。那蝠妖狡诈,若它想逃……”

他话音未落,林沐风已深吸一口气,纵身跃入那吞噬光线的黑暗井口!

怡鸢撇了撇嘴,随手屈指一弹,一道细若游丝、却蕴含着浩瀚力量的金光,如同有生命的灵蛇,紧随着林沐风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没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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