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界·紫竹幽境
魔界残留的浊息尚未从衣袂间散尽,怡鸢已踏入那片熟悉的紫竹林。
竹影摇曳,清风依旧,却再难抚平她心中翻涌的波澜。
拒绝了魔王的诱惑,守住了最后的底线,代价却是亲手掐灭了那一缕虚幻的“希望”。
疲惫如潮水般涌来,比在魔界血月下更沉重,几乎将她压垮。
她踉跄着步入竹林深处的小院,几道熟悉的气息立刻围拢过来。
“阿鸢!”
子露率先上前,水蓝裙裾拂过青石,带着清润的水汽。
她握住怡鸢冰凉的手,美目中满是焦急,“你去哪儿了?脸色苍白得吓人……”
扶言依旧一身墨绿劲装,抱臂而立,眉头紧锁:“听说你近日总往北海跑?还闹得六界皆知?那北海仙君凌归……”
“不是沐风。”
碧晨的声音温润如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清晰。
他月白长衫拂过竹叶,目光如泉水般落在怡鸢失神的脸上,“怡鸢,我们都听说了。凌归仙君,他不是林沐风。”
妖皇淮恒静立稍远处,玄色帝袍在竹影间如浓墨滴入夜色。
他身姿挺拔,面容沉静,唯独那双深邃眼眸深处翻涌着复杂情绪——担忧、无奈,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他沉默地望着怡鸢,仿佛透过她看到了更遥远的时光。
怡鸢像是被抽走了魂魄,任由子露握着手,目光空洞地望向林沐风墓碑的方向。同伴们的劝慰如同隔着一层深水,模糊而不真切。
“凌归不是沐风……”
“我知道……”
“沐风已经离开两百年了……”
“我知道……”
“你这样追逐一个幻影,只会让自己更痛苦,也平白惹来非议……”
“我知道……”
她的声音轻如烟絮,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说与己无关的事。
可当碧晨那句“他不是林沐风”再次落下时,怡鸢空洞的眼眸骤然有了焦距。
她缓缓抬头,目光逐一掠过子露、扶言、碧晨,最后定格在淮恒沉静的脸上。
那眼神里没有疯狂,没有辩解,只有一种撕裂般的清醒和……浓得化不开的委屈。
“我知道……”
她再次开口,声音细碎如琉璃将裂,“我知道他不是沐风……”
她转向那座孤坟,泪水毫无征兆地涌出,顺着苍白脸颊滑落,砸在紫白衣襟上,晕开深色的痕。
“可是……”
她哽咽着,像被夺走最后一丝温暖的孩子,那句压在心底连自己都唾弃的话,终于冲破枷锁:
“但是……我不舍得……”
五个字,轻如叹息,重如千钧,狠狠砸在每个人心上。
不舍得什么?
是那张七分相似的脸带来的短暂慰藉?
是那虚幻的“如果当初”的可能性?
还是……仅仅不舍得让自己彻底沉入永无止境的黑暗?
四周死寂。
子露攥紧她的手,眼中泪光闪烁。扶言重重吐出一口气,别开脸。
碧晨温润的眉宇间染上深切的无奈。
淮恒的呼吸几不可察地一滞。
他看着怡鸢眼中那混合着清醒与沉溺的泪光,仿佛又见两百年前那个雨夜——她抱着林沐风冰冷的身体,仰天发出的那声撕心裂肺的哀鸣。
时光荏苒,那痛楚未曾消减半分,反在绝望的清醒中发酵成更深沉的执拗。
(当初……若是没有阻拦……)
一个念头如荆棘般缠绕在淮恒——或者说临昭的灵魂深处。
当年,他(作为妖皇淮恒)确实不喜林沐风。
一个凡间捉妖师,寿数不过百年,力量微薄,何以匹配他妖界妖君?
何以在动荡六界中护她周全?
他百般阻挠,甚至暗中施压。
可那个凡人……那个他曾轻视的凡人,却在大婚之日以最决绝惨烈的方式,证明了爱的重量。
他以凡人之躯挡在阵法压制的怡鸢身前,承受淬毒一击,至死护着她,至死喃喃让她别哭、别恨……
淮恒(临昭)的指尖在袖中微蜷。
他佩服林沐风。
那份以命相护的勇气与至死不渝的温柔,令他这活了万载的存在亦为之震动。
可这佩服,更衬得他当年的阻拦像个讽刺与……无可挽回的错失。
(是我……未能护好你。)
淮恒的目光落在怡鸢身上,那眼神复杂得难以描摹——有对她此刻痛苦的怜惜,有对林沐风的敬意,更有对凤弥……那份跨越时空的深沉愧疚。
若当年他(作为临昭神尊)能更强一些守住凤弥,或许便不会有她今日之苦,更不会有这般撕心裂肺的沉沦。
他无声叹息,那叹息似承载了万古沧桑。
未再多言,他只是深深看了怡鸢一眼,目光中似有千言万语终化沉默。
旋即转身,玄色衣袍在竹影中划开一道寂寥的弧,渐行渐远。
离去时,一句唯有风听见的低语散入空中:
“凤弥……若你记起一切,见自己如今模样……该多痛……”
“终究……是我辜负了你……”
淮恒的身影没入竹径深处。
子露、扶言与碧晨相视无言,妖皇最后那一眼中的沉重,令他们皆感心悸。
怡鸢仍伫立原地,泪痕未干。
那句“我不舍得”抽空了她所有气力。
她望着淮恒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自己沾泪的指尖。
不舍得,又如何?
魔王的诱惑已拒。
虚幻的替代,终是饮鸩止渴。
而沐风……永眠于冰冷黄土之下。
竹叶沙沙,如泣如诉。
只剩风穿过林间的呜咽,与那浓得化不开的悲伤迷茫。
她守着那份清醒的“不舍得”,如同守着一盏微弱孤灯,在无边永夜中独自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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