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界，寝殿内
浓稠的药味与紫藤花清冷的幽香在空气中缠斗，却终究压不住那股从灵魂深处弥漫开的、令人窒息的沉重。
怡鸢的眼睫如受惊的蝶翅，剧烈颤抖了几下，才艰难地掀开了千斤重担般的眼帘。
视线先是模糊一片，仿佛隔着一层泪织成的纱，许久才费力地凝聚起来。
淮恒紧锁如刀刻的眉头，子露苍白脸上那未及散去的浓浓忧惧，还有慕辰站在她身侧，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关切、沉重，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挣扎……一一映入她朦胧的视野。
“我…这是…”
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被粗粝的砂石磨过喉咙，每一个字都破碎不堪，带着劫后余生般的虚弱。
她试图用手臂支撑起酸软无力的身体，却感觉全身的骨头都被抽走了，连动一动指尖都牵扯着难言的疲惫。
子露看着她那全然不知情的茫然模样，眼中闪过强烈的不忍，仿佛接下来要出口的话是烧红的刀子，会烫伤她也烫伤自己。
唇瓣哆嗦了几下，最终只是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慕辰和淮恒，声音轻得像要散在风里，却带着千钧重量：“阿辰…还是你…告诉阿鸢吧。”
她猛地别过脸，肩膀微微颤抖，不忍去看那即将到来的风暴。
“这……”
慕辰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俊朗的面容上满是挣扎，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下意识地紧紧攥住了身旁子露微凉的手，仿佛那是他在惊涛骇浪中唯一的浮木。
淮恒看着眼前这令人窒息的推诿与沉默，沉沉地叹出一口气，那叹息如同巨石投入无底深潭。
他不再犹豫，上前一步，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目光如能刺破迷雾的利箭，直直钉在怡鸢茫然失措的脸上。
“阿鸢，”
淮恒的声音有片刻的凝滞，似乎在万千言语中艰难地挑选着最精准，却也最残忍的那一句。
最终，他选择了最直接的方式，如同寒冰利刃，瞬间剖开了所有伪装：
“你怀孕了。”
六个字。
像六道裹挟着九天玄雷的符咒，在她空茫一片的脑海中轰然炸开！
每一个字都带着毁灭性的回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碾碎。
她脸上残存的茫然和虚弱如同潮水般褪去，只留下一片巨大的、难以置信的空白。
那双漂亮的眼眸骤然睁大，瞳孔深处先是爆开一点微弱的、如同星火般的亮光——那是生命本能带来的、最原始的狂喜悸动——然而，这星火还未来得及燎原，便被更汹涌、更黑暗的惊涛骇浪瞬间吞噬、淹没！
“阿恒，你……”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几乎是破碎的气音，每一个音节都濒临崩溃的边缘，“你是说……我和凌归……我们……有孩子了？”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将冰凉颤抖得如同秋风落叶般的手，轻轻覆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
那里，曾经是她与凌归无数次缠绵缱绻后，对未来最甜蜜、最私密的期许，是他们共同用爱意描绘的、关于“家”的全部蓝图。
“嗯。”
淮恒的肯定，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沉沉地压在了她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将这个带着命运最残酷玩笑意味的“奇迹”，彻底坐实。
“你因为凌归的事情绪过于激动，孕初本就虚弱，气血逆冲，这才昏迷。”
淮恒补充道，语气里带着一丝沉甸甸的、难以言说的怜惜。
怀孕了……她和凌归的孩子……
巨大的、纯粹的喜悦如同温暖汹涌的潮水，瞬间从心口最深处决堤而出，带着生命初诞的神圣光芒，那源自血脉最深处的悸动，是绝望深渊中骤然亮起的、最耀眼夺目的光，几乎要将她溺毙在这失而复得的狂喜之中。
然而！
这温暖的潮水还未抵达眼底，还未化作欣喜的泪水，就被另一股冰冷彻骨、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流狠狠截断、彻底冰封！
许渊！
那个高踞九霄之上，周身萦绕着万年不化寒冰般凛冽神威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瞬间占据了她所有的思维！
那双漠然俯视、毫无波澜、如同冰封了万古时光的冰蓝神瞳！
还有那如同九天玄冰凝结而成的、斩断所有前尘与温情的冰冷宣告，字字如淬冰的利刃，再次在她耳边疯狂炸响：
——“本尊说过，本尊乃神界战神，四神之一，许渊神尊。”
——“他已经死了！”
——“凌归不过是本尊千年后，历劫时本源所化，如今消失也是因果，”
——“而林沐风不过是当时历劫时的一个变数，原本就不应该出现！如今本尊历劫归来，重回三界。世上本无林沐风，更没有凌归，只有许渊！”
——“本尊不管你与他们有什么纠葛！如果再纠缠本尊，别怪本尊不客气！”
怡鸢脸上刚刚因震惊和本能喜悦而泛起的一丝微弱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比身下冰冷的锦被还要苍白骇人，如同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生机与活力。
那刚刚因得知怀孕而燃起的一丝微弱暖意，如同暴露在极寒暴风雪中的星火，“噗”地一声，被这残酷到极致的现实彻底吹灭，连一丝青烟都未曾留下！
她想起了……刚刚和凌归成婚的那些日夜。
北海冰原的月下，他紧紧依偎着她，温热的大掌带着无限的憧憬覆在她小腹：“阿鸢，你说我们的孩子，是像你多一点好，还是像我多一点好？”
他笑得桀骜，眼底却盛满了揉碎的星光与温柔，“若是男孩，定要如我般顶天立地，护你一世无忧；若是女孩，定要像你一般灵秀动人，让这三界失色……”
人间烟火的小院里，他从身后搂着她，下巴亲昵地蹭着她的发顶，声音带着慵懒而满足的笑意：“等我们有了小崽子，我就教他习剑，你教他抚琴……咱们一家人，就在这小院里，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好不好？”
那些带着体温的憧憬、那些浸满了爱意的笑语、那些被描绘得无比清晰温暖的未来图景……此刻，都化作了最锋利、最冰冷的倒刺钢锥，狠狠地、反复地扎进她早已破碎不堪、鲜血淋漓的心脏！
多么讽刺啊！
命运，像是一个站在云端、带着恶毒嘲弄笑容的主宰！
在她刚刚被无情宣告彻底失去挚爱，心口还在汩汩淌血的时候，却又在她最深的绝望里，投下了一颗名为“希望”的种子——一颗承载着逝去爱人生命延续的种子！
让她在品尝这丝甜美的同时，更深刻地咀嚼那失去的痛苦！
三界众生敬畏的神尊许渊归来了，带着无上神威和冰冷的法则。
可那个会为她挡下所有风雨、会为她展露独一无二的温柔、会为她痴狂、满心满眼都只有她怡鸢的夫君——那个桀骜不驯却对她倾尽所有、将一颗赤诚之心毫无保留捧给她的仙君凌归，却永远地、彻底地……不在了！
如同被狂风彻底吹散的尘埃，不留一丝痕迹，仿佛从未存在过！
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
不是嚎啕大哭，而是无声地、大颗大颗地滚落，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沉重地砸在她覆在小腹的、冰凉颤抖的手背上，那温度，烫得灼人！
每一滴泪水里，都交织着对新生命降临的茫然无措与本能的爱意，对逝去爱人那锥心刺骨、永难愈合的思念之痛，以及对这荒谬绝伦、恶意满满的命运，最深最沉的悲愤与无声的控诉！
她死死攥紧了身下冰凉的锦被丝绸，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惨白的青色，单薄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小腹处，仿佛还残留着凌归掌心那温热的、带着无限期待的触感。
可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却是许渊那双冰冷得毫无人气、仿佛能冻结时空、碾碎一切温暖的漠然眼眸。
孩子……她的孩子……
是凌归存在过、炽热地爱过她的唯一证明了。
是她在这绝望深渊中，唯一能抓住的、属于过去的、带着体温的碎片。
可那个高高在上、视过往情缘为尘埃、为“不应存在之变数”的神尊许渊……他，能容得下这个“意外”吗？
这个念头，如同一条淬了剧毒的冰冷毒蛇，倏然缠紧了她的心脏，带着致命的窒息感，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几乎喘不过气来。
未来的路，仿佛在瞬间被无尽的迷雾和看不见的荆棘深渊所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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