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安国沉稳的声音如同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营地里的沸腾。
众人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疑惑地望向他。
这位前特种兵队长,永远是小队最冷静的定海神神针,他的话里,从没有无的放矢的担忧。
“什么意思,老陆?”亓官媛最先反应过来,她收起脸上慵懒的笑意,那双总像蒙着一层水雾的桃花眼此刻清明锐利,“我们的积分和兑换的物资清单我都核对过,确实远超预期。主办方难道还会赖账?”
陆安国摇了摇头,从战术平板上调出一份数据对比图,投射在众人面前的空气中。
“不是赖账,是……太多了。”他指着其中一行,“按照官方公布的‘酸液巨蜥’威胁等级和击杀积分标准,我们这次的收获,至少溢出了百分之三十。这不正常。”
寂静中,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角落里沉默不语的阮枫。
她正低着头,用一小块干净的布,极其缓慢而专注地擦拭着膝盖上一道刚结痂的伤口。
那里是之前战斗中被溅射的酸液腐蚀后留下的痕迹,即便经过紧急处理,依旧泛着狰狞的暗红色。
这次行动,小队之所以能超额完成任务,甚至可以说是满载而归,几乎全凭阮枫一人。
在被数十头酸液巨蜥围困的绝境中,是她,那个平日里看起来最纤弱、最需要保护的女孩,像一道穿行于死亡风暴中的鬼魅,连续七次,以毫厘之差,闪过了巨蜥那足以瞬间融化钢铁的致命酸液喷射。
那不是简单的闪避。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她的动作,总是在巨蜥张开巨口、喉囊鼓动的前一刹那便已做出。
那不是反应,那是预知。
“我还是想不通,”小队里最年轻的突击手,那个叫阿杰的少年挠着头,满眼都是崇拜与不解,“枫姐,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那感觉……就像你知道那玩意儿会往哪儿喷一样。”
阮枫擦拭的动作微微一顿。
她该怎么解释?
解释她能“看见”疼痛吗?
在巨蜥攻击前的那一秒,她眼中的世界会瞬间被撕裂,一道道灼热刺眼的“伤痕”会凭空出现在她即将被击中的身体部位上。
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作用于神经末梢的酷刑,是伤害发生前,痛觉的提前预演。
还没等她组织好语言,一旁的亓官媛忽然幽幽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她不是躲开了伤害,是提前看见了疼。”
一语既出,满场死寂。
众人脸上的震撼,比刚才看到积分溢出时强烈百倍。
他们想过无数种可能——惊人的动态视力,超越极限的反应速度,甚至某种未知的异能。
但他们从未想过,阮枫那神乎其神的闪避,竟是以承受预支的剧痛为代价。
将人类最本能想要逃避的“恐惧”和“痛苦”,逆向转化为洞悉未来的战斗直觉。
这是何等扭曲而强大的进化!
就在这时,一直埋头在角落里操作着个人终端的苏致远猛地抬起头,脸色异常严肃:“找到了!我刚刚破译了一份从旧时代军方数据库里挖出来的残缺档案,里面有一段关于‘高阶战斗直觉’培养的记录,虽然只有一句话,但或许能解释我们现在的困境和……阮枫的下一步。”
他将一行被特殊标注的文字放大,投射在众人眼前。
“高阶预判的瓶颈,在于脱离地面参照系。”
脱离地面参照系?
阮枫瞳孔骤然一缩。
她瞬间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
她所有的闪避,所有的预判,都是基于双脚踩在地面上的二维平面移动。
或左,或右,或前,或后。
但如果敌人来自空中呢?
如果攻击是立体的呢?
她的“痛觉预判”或许依然能提前示警,但她的身体,却无法做出对应的规避动作!
而主办方那“多出来”的百分之三十奖励,会不会就是一种无声的警告,或者说……是下一场危机的“预付款”?
他们即将面对的,将是来自天空的威胁。
她必须学会飞。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野火燎原般再也无法遏制。
“伊泽·川河的‘铁炉铺’。”阮枫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那个地方,整个希望七号营地,只有那个脾气古怪的机械师,能弄到她需要的东西。
半小时后,阮枫和克劳斯站在了“铁炉铺”那堆积如山的废旧零件前。
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金属焊接过度的焦糊味。
伊泽·川河,一个满脸油污、身材却异常精悍的男人,叼着一根早就熄灭的雪茄,懒洋洋地从一堆废铜烂铁里,踢出一双看起来颇有年头的磁浮靴。
“‘跃影-3型’,旧军用侦察兵标准装备。能源稳定,磁场斥力可调,最高能让你蹦起十五米。好东西,就是贵。”他报出一个数字,让阮枫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那几乎是他们小队这次收益的三分之一。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为了一件只属于她个人的装备,耗费如此巨大的公共资源,这让她感到一阵犹豫和愧疚。
就在她迟疑的刹那,身旁的克劳斯,这个沉默如山的男人,却一言不发地走上前,将自己个人账户里几乎所有的积蓄划了过去,作为定金。
伊泽·川河挑了挑眉,没说什么,收了钱便转身去调试设备。
阮枫错愕地看着克劳斯。“你……”
克劳斯没有看她,只是低头看着那双磁浮靴,声音低沉而有力,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你闪避的每一秒,都在替我们挡死路。”
一句话,击碎了阮枫心中所有的犹豫和不安。
她深深地看了克劳斯一眼,将那份沉甸甸的信任烙在心底,然后毫不犹豫地抱起了那双“跃影-3型”。
两人没有片刻耽搁,直奔北区废弃的机场。
那里空旷的地形,是练习飞行的最佳场所。
夜色渐浓,荒野中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吹得人脸颊生疼。
就在他们即将抵达机场边缘时,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低嚎声从两侧的废墟中骤然响起。
是夜嚎狼!
这种生物在夜间视力极佳,速度快如闪电,是荒野上最难缠的猎手之一。
几乎在狼嚎响起的瞬间,阮枫的右侧腰肋处,一道尖锐的、被撕裂的痛感预警轰然炸开!
“趴下!”
她来不及解释,本能地爆喝一声,左手猛地抓住克劳斯的战术背心,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拽倒在地。
就在两人翻滚倒地的刹那,一道黑影带着腥风从他们头顶掠过,锋利的狼爪在克劳斯刚才站立位置的空气中划出三道凌厉的弧线。
若是晚上半秒,他的半边身子都会被撕开。
克劳斯惊出一身冷汗,但战斗素养让他立刻反应过来,就地举起手臂上的小型盾牌护在身前。
而阮枫,在拽倒他的同时,右手已经摸出了一枚陆安国特制的烟雾弹,反手向狼群扑来的方向扔了出去。
“砰!”
浓烈的、带着刺激性气味的烟雾瞬间弥漫开来,彻底扰乱了狼群的视线和嗅觉。
这是她第一次,将被动的痛觉预判,转化为一次主动的、带有战术牵引的行动。
“左翼三只,右翼两只,优先解决近的!”阮枫冷静地报出方位。
克劳斯怒吼一声,如同出膛的炮弹般从地上一跃而起,沉重的盾牌狠狠撞向烟雾中一个模糊的轮廓。
骨骼碎裂的闷响和哀嚎声传来,他已经干净利落地解决了一只。
两人一攻一守,一引一杀,初次展现出的默契,竟像演练了千百遍。
几分钟后,战斗结束。
克劳斯检查着战利品,阮枫则靠在一块水泥墩上,剧烈地喘息着。
刚才那一瞬间的爆发,几乎抽空了她所有的力气。
但她的眼神,却前所未有地明亮。
她成功了,她将预判,变成了战术。
终于,他们抵达了那片开阔的、被月光照得一片银白的停机坪。
克劳斯先穿上磁浮靴,为她做示范。
他熟练地调整着斥力参数,双脚离地,在低空平稳地滑行了一段距离,然后轻巧落地。
“记住,启动瞬间的冲击力最大,身体要前倾,膝盖弯曲。还有,重心比勇气更难控制。”
阮枫深吸一口气,学着他的样子穿上磁浮靴。
当她按下启动按钮的瞬间,一股强大的斥力从脚底传来,将她猛地向上推去。
对失衡和摔伤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的神经。
这种完全脱离地面的感觉,比面对酸液巨蜥还要让她不安。
她的身体本能地绷紧,试图抵抗那股力量,而这,恰恰是最大的错误。
她只离地不到半米,就因为身体僵硬而失去了平衡,整个人向侧面重重摔了下去。
膝盖狠狠地撞在坚硬的水泥地上,剧痛让她瞬间蜷缩起来,冷汗浸湿了后背。
“别怕,再来。”克劳斯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没有一丝不耐烦。
阮枫咬着嘴唇,眼中泛起一层水雾,却倔强地不让它掉下来。
她撑着地,再次站起,启动。
“砰!”又是一次狼狈的翻滚。
“砰!”第三次,她的小腿在水泥地上擦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每一次摔倒,【痛觉预判】都在疯狂示警,全身的神经都在尖叫着抗议。
这种因为自身失误导致的、可预见的疼痛,几乎要将她的意志碾碎。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近一个小时,她就在这片空旷的停机坪上,重复着起跳、失控、摔倒的过程。
她的身上添了无数新的伤口,作战服也变得破破烂烂。
就在她再一次尝试,身体因为疲惫而不受控制地踉跄了一下时,奇迹发生了。
那一下意外的踉跄,恰好抵消了启动时的部分冲击力,她的身体竟鬼使神差般找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点。
失重感传来,风声在耳际呼啸。
她缓缓地、不受控制地上升,一米,两米,三米……
世界,在脚下变得渺小。
前所未有的轻盈感包裹着她,仿佛挣脱了某种无形的枷锁。
她成功了,她终于短暂地浮在了空中!
然而,就在她因为这短暂的成功而心神激荡的刹那,一种前所未有的、来自灵魂深处的极度战栗,猛然炸开!
那不是来自地面任何一个方向的痛觉预警。
那是一道无形的、冰冷的、仿佛能斩断空间本身的“线”,凭空出现在她头顶斜上方的空中,直指她的脖颈!
没有思考的时间,纯粹的战斗本能支配了她的身体。
阮枫在空中猛然侧身,用一个极其扭曲和不自然的姿态,险之又险地让开了那道“不存在”的斩击。
磁浮靴的平衡瞬间被打破,她尖叫着从三米高空摔落下来,但这一次,她却用双臂护住了头部,勉强翻滚卸力。
落地后,她顾不上满身的疼痛,怔怔地跪坐在地上,仰望着空无一物、只有一轮孤月的夜空,冷汗从额角滑落。
刚才那一下,是什么?
她低声呢喃,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
“……飞起来还不够,我得学会‘预判天空’。”
夜风吹过空旷的停机坪,带来远方废墟深处隐约的嘶吼。
克劳斯警惕地环顾四周,却发现阮枫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停机坪尽头,那座废弃机库的巨大轮廓上。
那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无声地召唤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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