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摇曳,将墨羽专注的侧影投射在古旧的书架上,他指尖摩挲着那张从《凡俗百态图录》书脊夹层中滑落的残图,心跳如鼓。
图录本身描绘的是凡间市井、农耕渔猎,与修仙世界格格不入,谁又能想到,这最不起眼的角落,竟藏着指向玉瑶宗最大隐秘的钥匙。
这张图并非纸质,触感温润中带着一丝冰凉,似某种兽皮,又比兽皮坚韧。
上面绘制的星辰轨迹诡谲无比,与周天星斗大相径庭,却与他偶然瞥见的禁地深处几座山峰的布局隐隐吻合。
图的终点,用一种早已失传的古篆标注着一个符号,那符号形如枷锁,又似一只闭合的眼瞳,让墨羽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悸。
他几乎可以断定,这与折磨了他无数个日夜的“镜奴”身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必须去。
这个念头一旦燃起,便如燎原之火,再也无法遏制。
弄清自己的来处,撕开那层名为“镜奴”的屈辱烙印,是他踏入仙途唯一的执念。
“墨羽师兄,这么晚了还在苦读?”一个清脆如银铃的声音在门口响起,白若薇端着一碗清心凝神的莲子羹,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她看到墨羽面前摊开的残图,以及他那双燃烧着异样火焰的眸子,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师兄,你……你的脸色好难看,是遇到什么难题了吗?”
墨羽抬起头,眼中的灼热与决绝让白若薇心头一跳。
他没有隐瞒,将自己的发现与猜测和盘托出。
随着他的叙述,白若薇的脸色从好奇变为震惊,最后化作了深深的担忧。
“禁地……那里面有巡天灵兽,还有宗门长老设下的重重禁制,太危险了!”她秀眉紧蹙,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驳。
“若薇,我别无选择。”墨羽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这个谜底,我追寻了太久。”
看着他眼底那抹化不开的执拗与痛苦,白若薇咬了咬下唇,心中的担忧终究被一股更强烈的情感所取代。
她知道,这对于墨羽而言意味着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转身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符匣,啪嗒一声打开。
匣内,九张流淌着紫色雷光的符篆静静躺着,散发出令人心悸的灵力波动。
她将符匣紧紧握在手中,那份决然冲淡了脸上的稚气,她仰头对他笑道:“好!我陪你去!若真有什么危险,我的‘九转雷篆’也能给你炸出一条生路来!”那笑容明媚而灿烂,天真中透着一股令人心安的坚定。
“胡闹!”一道低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林远萧不知何时已站在那里,神色严肃。
他本是察觉到墨羽房中灵力波动异常才过来查看,却正好听到了两人疯狂的计划。
“林师兄……”白若薇吐了吐舌头,有些心虚。
林远萧的目光落在墨羽身上,正欲开口劝阻,却在与墨羽对视的刹那,心头猛地一震。
他看到了什么?
在那双年轻的眼眸深处,竟闪过一丝不属于这个年纪的、仿佛历经了千载风霜的沧桑与悲凉。
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与不甘,深邃得如同万丈深渊,让他准备好的所有说教之词都梗在了喉咙里。
他沉默了。
良久,林远萧一言不发地转身,片刻后又折返回来,手中多了一枚质地温润的玉佩。
玉佩雕成一朵含苞待放的白玉兰,是玉瑶宗女修的身份标识之一,上面附着微弱的伪装灵力。
“这是我妹妹的,可以遮掩部分男性气息。”他将玉佩递给墨羽,声音压得极低,“禁地外围的巡天灵兽对气息最为敏感。若真遇上,我会想办法引开它的视线。”他没有再多问一句,只是默默地退后半步,站到了一个既能策应、又能守护的位置,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三人之间再无言语,一种无声的默契在静谧的空气中悄然建立。
是夜,月隐星稀。
三道身影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穿行在玉瑶宗后山的密林之中。
白若薇走在最前,指尖捏着数张散发着朦胧清辉的符纸,符纸构成一道无形的阵法,将三人的气息与周围的草木完全融为一体,完美地避开了一波又一波的巡逻弟子和低阶灵兽的探查。
他们最终停在了一面巨大的山壁前。
这里是禁地的最深处,山壁浑然一体,光滑如镜,若非有星图指引,任谁也想不到此地会另有玄机。
墨羽按照星图的指示,在山壁上摸索片刻,终于在一处不起眼的凹陷处找到了机关。
随着他灵力的注入,光滑的山壁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缓缓向内退去,露出一道高达数丈的青铜暗门。
门上遍布着繁复而狰狞的纹路,那是一片片倒生的龙鳞,每一片都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怨气与不甘。
门缝间,丝丝缕缕的淡红色血雾正不断渗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锈与腐朽混合的腥甜气息,隐约间,仿佛还能听到无数冤魂在门后呜咽、嘶嚎。
仅仅是站在这里,就让白若薇感到一阵头皮发麻,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符匣。
林远萧则横跨一步,将她半个身子护在身后,警惕地环顾四周。
墨羽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荡,缓缓伸出右手,朝着门中心那个形如眼瞳的机关按去。
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那冰冷青铜的瞬间,异变陡生!
他的左眼,那只隐藏着巨大秘密的“逆命之瞳”,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了一股钻心剜骨的灼痛,仿佛要被活生生从眼眶中挖出。
眼前的一切瞬间模糊,视野被无尽的血色与黑暗吞噬。
紧接着,一幕幕支离破碎却又无比真实的幻影,如决堤的洪水般冲入他的脑海。
他看见了,第一世,他身着黑金祭袍,孤零零地跪在一座通天彻地的古老祭坛上,下方,百名白衣胜雪的仙子泪落成河,那悲伤足以冻结时空。
他看见了,第三世,他手持断剑,浑身是血地倒在尸山血海之中,最后一眼望去的,依旧是那些仙子哀戚的面容,她们的泪水汇聚,仿佛要将整个世界淹没。
三世幻影,一闪而过,却像三柄烧红的烙铁,深深地烙印在他的灵魂之上。
剧痛与巨大的悲恸让他忍不住闷哼一声,几乎跪倒在地。
“墨羽!”白若薇和林远萧大惊失色,正要上前扶住他。
“轰——隆——!”
不等他们靠近,那扇青铜暗门仿佛感受到了墨羽血脉的召唤,在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中轰然洞开!
一股无法形容的混沌气流,如同被囚禁了万古的怒龙,咆哮着从门内狂涌而出。
那气流狂暴无比,卷起的气浪如同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地将三人掀飞出去,撞在数丈外的山壁上才停下。
白若薇惊呼一声,手中的符纸被狂风吹得四散飞舞,瞬间失去了灵光。
千钧一发之际,林远萧猛地将她揽入怀中,用自己的后背硬生生承受了大部分的冲击。
他的额角狠狠磕在凸起的岩石上,一道血痕瞬间蜿蜒而下,但他护住白若薇的手臂,却如铁钳般纹丝不动。
狂风呼啸,碎石乱飞,整个山谷都在这股力量下瑟瑟发抖。
不知过了多久,那股毁天灭地的气流才逐渐平息下来。
墨羽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左眼的剧痛已经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凉。
他抹去嘴角的血迹,抬头望向那洞开的暗门。
门内,不再是想象中的石室或洞穴。
那是一片深邃到极致的黑暗,仿佛连光线都能吞噬。
一股比禁地本身还要古老、还要荒凉的气息从中缓缓溢出,带着死亡的沉寂与永恒的孤寂,无声地宣告着一个被岁月遗忘的世界,已然重现天日。
那无声的召唤化作一股无形的引力,牵引着墨羽的灵魂。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向前迈出一步,而就是这一步,仿佛触动了某个沉睡千年的机关。
周遭盘旋的气流在一瞬间尽数沉寂,那片深邃的黑暗中,石壁并未开启,而是如水波般荡漾开来,一个光怪陆离的入口悄然浮现。
门内,并非他们想象中的墓室或甬道,而是一片悬浮于无尽虚空之中的残破殿堂。
断裂的石柱、倾颓的祭坛静静地漂浮着,仿佛时间在这里凝固成了永恒的废墟。
大殿的穹顶之上,并非星辰日月,而是九面巨大的、布满裂纹的古老铜镜,呈环形悬挂,如同九只窥探着万古的破碎眼眸。
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与熟悉感同时攫住了三人的心神。
林远萧握紧了剑柄,白若薇则屏住了呼吸,眼中满是震撼。
但墨羽的目光,却死死地锁在了那九面铜镜之上。
因为每一面碎裂的镜中,都清晰地映照出了一个他的身影。
然而,镜中的“他”却截然不同。
第一面镜中,他白衣染血,眼神悲怆,仰天无语;第二面镜中,他魔气滔天,双目赤红,满是毁灭的怒火;第三面镜中,他盘膝而坐,宝相庄严,却透着一股万念俱灰的死寂……九面铜镜,九种截然不同的情绪与命运,或狂喜、或绝望、或慈悲、或冷酷,每一个都真实得仿佛是他灵魂深处被割裂出的一部分。
“墨羽……”白若薇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担忧。
墨羽没有回应,他感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膛里疯狂擂动,仿佛要挣脱束缚。
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一种被撕裂的痛苦与渴望合一的冲动。
他强行压下这股翻涌的情绪,眼神变得无比坚定,率先迈开脚步,踏入了那片悬浮的残殿。
当他的脚掌落地的刹那,脚下的石板地面上,一道道金色的古老铭文骤然亮起,如蛛网般蔓延开来,组成了一行苍劲的大字:“第九十九劫未尽,镜魂不归。”
“镜魂……”林远萧皱眉沉吟,“难道是指镜子里的那些影子?”
墨羽没有说话,只是凝视着那行字,一种宿命般的沉重感压在他的心头。
他感觉自己仿佛正走在一条早已铺就好的道路上,而这条路的尽头,充满了未知的血与泪。
白若薇没有被铭文吸引太久,她的目光被角落里一个散发着微弱光晕的物体吸引。
她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拂去尘土,发现那是一卷保存完好的玉简。
她展开玉简,灵力微吐,上面的古篆字便化作一道道信息流入她的脑海。
她脸色微变,随即轻声念了出来:
“……昔有镜奴一人,天生魂魄不全,却身负通天彻地之能。仙子怜其才,收于座下。然仙子命格多舛,天降九十九重情劫,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镜奴不忍仙子受苦,以身立誓,甘为镜影,承万情之痛,代仙子历劫。一劫一镜,一镜一魂。悲、怒、哀、乐、贪、嗔、痴……皆由其身代受。九十八劫过,镜奴心神俱裂,然情根深种,终为情所困,逆天而走……其名,轩云。”
“轩云”二字从白若薇口中吐出的瞬间,墨羽如遭雷击,浑身剧烈地一震。
他的脑海中“嗡”的一声,无数混乱的画面碎片如钢针般疯狂攒刺着他的神识。
他看到了一双含泪的、温柔却又决绝的眼眸,听到了撕心裂肺的锁链穿透骨肉的声音,感受到了一种被整个世界背叛、却又心甘情愿的极致痛苦。
“呃啊——!”他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单膝跪地,双手死死抱住头颅,青筋在他额角暴起。
“墨羽,你怎么了?”林远萧大惊,立刻上前扶住他。
“我……我没事……”墨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那股剧痛来得快,去得也快,只留下一片茫然的空白和深入骨髓的悲伤。
轩云……这个名字,为何让他如此心痛?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地在另一侧探查的林远萧忽然发出一声低呼:“你们来看这里!”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林远萧正站在一幅巨大的壁画前。
壁画的色彩已经有些斑驳,但内容依旧清晰可辨。
画中,一名白衣男子被九道粗大的、符文流转的锁链贯穿心脉,钉在一座石台之上,他低着头,看不清面容,但那份深入骨髓的痛苦与不屈却透过画面扑面而来。
而在他的正上方,一座高高的玉座之上,一名风华绝代的女子手持一柄散发着清冷光辉的长剑,剑尖直指男子的眉心。
她的脸上泪痕交错,眼中充满了无尽的哀伤与挣扎,那正是他们不久前在主墓室中见过的玉清婉仙子!
壁画的一角,还题着一行小字,字迹娟秀却力透石壁:“非叛徒,乃替罪者。”
真相,在这一刻昭然若揭。
传说中背叛玉清婉仙子的逆徒,根本不是叛徒,而是为了替她承受九十九重情劫而甘愿化身镜奴的“轩云”!
他代她承受了所有的痛苦,却在最后一刻因某种原因“逆天而走”,最终被他所守护的仙子亲手封印。
这是一个何等悲凉而讽刺的故事。
就在三人被这残酷的真相震撼得无以复加之时,异变陡生!
“轰隆隆——”
整个残破的殿堂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周围的虚空泛起涟漪,仿佛一滴水落入了平静的湖面。
他们来时的那扇光门,竟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闭合,边缘的光芒正在飞速暗淡。
“不好!这片空间要塌陷了!”白若薇最先反应过来,她脸色煞白,惊呼道:“出口要没了!”
林远萧当机立断,一把拉住还在恍惚中的墨羽:“走!”
然而,墨羽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他的目光越过众人,死死地盯着九面铜镜中的最后一面——那是一面最为完整的镜子,镜中的“墨羽”面容平静,眼神深邃,仿佛容纳了前八面镜子所有的情感,最终归于一片澄澈的虚无。
就在墨羽凝视他的时候,镜中的那个倒影,嘴角竟缓缓勾起一抹极淡的、意味深长的微笑。
他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墨羽清晰地读懂了那两个字。
“这次,别逃。”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墨羽的灵魂深处炸响。
什么叫“这次”?
难道他曾经……逃过?
“墨羽!快走!”林远萧的吼声将他从震骇中唤醒。
光门只剩下最后一道缝隙,毁灭性的空间乱流已经从门缝外挤压进来,发出令人牙酸的切割声。
千钧一发之际,墨羽他猛地转身,在身体冲向出口前的最后瞬间,一把将白若薇手中那卷记载着“轩云”故事的玉简夺过,死死地塞入自己怀中。
三人拼尽了全部的力气,化作三道流光,在那道缝隙即将彻底消失的刹那,狼狈地纵身跃出!
一阵天旋地转后,他们重重地摔回了坚实的地面。
刺骨的寒意与浓郁的灵气重新包裹了他们,身后,只剩下一面冰冷光滑的石壁,仿佛那片悬浮于虚空中的残殿与镜中的九个倒影,都只是一场荒诞的幻梦。
林远萧和白若薇大口喘着粗气,心有余悸。
但墨羽却缓缓站起身,他没有去看两个同伴,而是用手按着怀中那卷冰凉的玉简,目光复杂地扫视着这个看似平静的墓室。
他心中升起一种冰冷的明悟。
他们并没有真正逃离那个秘密,恰恰相反,当他将那卷玉简带出来的一刻,他就已经将那个名为“轩云”的过去、那段被封印的悲剧,彻底背负在了自己身上。
他能感觉到,这座沉寂了万年的古墓,似乎因为他们的闯入和发现,某些深层的禁制与意志,正从漫长的沉睡中……开始苏醒。
一股若有若无的危机感,如同毒蛇般,悄然缠上了他的脊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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