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雾气并非寻常山岚，它们不似轻纱，反倒像是粘稠的墨汁，在窗棂外翻滚、搅动，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死寂与冰冷。
这股气息甚至穿透了窗纸，丝丝缕缕地渗入尘心阁，让烛火都随之不安地跳跃起来。
墨羽的修行被打断了。
他霍然睁开双眼，那双本应清澈如古井的眸子里，此刻却是一片深邃的警惕。
他没有起身，依旧盘坐在蒲团上，但全身的肌肉已经紧绷，灵力在经脉中悄然运转，随时可以应对任何突发状况。
那团浓雾之中，一道模糊的人形轮廓渐渐显现。
它没有清晰的五官，没有实质的躯体，仿佛是由最纯粹的黑暗与怨念凝聚而成，静静地悬浮在离地三尺之处，无声地与他对峙。
一股莫名的悸动从墨羽心底最深处涌起，那是一种源自灵魂的熟悉与排斥交织的矛盾感觉，仿佛面对着宿命中的另一面。
他不敢大意，强行压下心头的波澜，眼底深处，一点幽蓝色的光芒悄然亮起，瞬间覆盖了整个瞳孔。
逆命之瞳，开！
在这双能够勘破虚妄、直视因果的眼眸中，周遭的一切都化作了由无数丝线构成的法则之网。
而那道雾影身上，赫然缠绕着一根根猩红如血的丝线，它们错综复杂，充满了不详与劫难的气息。
更让墨羽心头剧震的是，那些红线的源头与走向，竟与缠绕在自己身上的因果线如出一辙，仿佛同根同源，本为一体。
这绝非巧合！
“藏头露尾，究竟是何方鼠辈！”墨羽的声音低沉而冷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穿透了阁楼的木墙，直刺向那团诡异的雾影。
就在此时，阁楼外传来一阵急促而轻盈的脚步声，伴随着少女略带歉意的呼唤：“墨羽师兄，我给你送新画的符纸来了，你……”
话音未落，提着一小叠符纸的白若薇正好转过屋角，一抬头便看见了那窗外悬浮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人形黑雾。
她那双明亮的杏眼瞬间被惊恐所占据，“啊”地一声短促尖叫，手中的符纸“哗啦”一下散落满地。
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双腿一软，跌坐在地。
紧随其后的林远萧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才没让她摔得太重。
他将白若薇护在身后，自己也看到了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
尽管内心同样掀起了惊涛骇浪，但他看到墨羽依旧镇定自若地盘坐在阁中，那份沉稳让他强行压下了恐惧。
“薇儿，别怕。”他低声安慰了一句，右手已悄然探入袖中，紧紧握住了一柄淬了灵液的短刃。
他向前一步，将白若薇完全挡住，目光锐利如刀，直视着那团雾影，冷声道：“此地乃玉瑶宫禁境，阁下深夜擅闯，形迹诡异，必有图谋。若不道明来意，休怪我即刻传讯，请守殿仙娥前来将你镇压！”
白若薇缩在林远萧宽阔的背影后，身体仍在不住地颤抖。
她探出半个脑袋，看着那沉默的雾影，声音带着哭腔，却又透着一股倔强：“你……你究竟是谁？若真知晓什么内情，便请直言，何苦这般戏弄人心！”
面对质问与威胁，那雾影却毫无反应，仿佛一尊亘古不变的雕像。
就在林远萧几乎要失去耐心，准备捏碎传讯玉符的瞬间，雾影中忽然传出了三声轻笑。
“呵……呵呵……呵呵……”
那笑声空灵而扭曲，像是从另一个时空传来，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悲凉与嘲弄。
笑声入耳的刹那，墨羽的身体猛地一僵，瞳孔在瞬间缩成了针尖大小。
这笑声……这笑声竟与他记忆深处，那个被尘封的前世残响，分毫不差！
笑声止歇，雾影之中，一个断断续续、仿佛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巨大力气的语调缓缓响起：“范例非仆，乃祭之前兆……九十九情劫尽时，镜中人将代天执刀。”
话音落下，那雾影的气息明显地颤抖了一下，仿佛正在承受着某种无法言喻的巨大痛苦，连带着周围的雾气都剧烈地翻涌起来。
“轰！”
墨羽的脑海中仿佛有惊雷炸响。
那句没头没尾的话，却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记忆中最血腥、最黑暗的匣子。
无数破碎的画面如潮水般涌来——
他看见自己身着一袭玄色帝袍，孤身立于一座由无尽白骨堆砌而成的血莲高台之上。
他的手中，握着一把滴血的法则之刃。
台下，是九十九位曾经与他有过情缘纠葛的仙魂，她们或哀怨，或决绝，或不舍。
而他，面无表情，亲手一剑一剑地斩断了那九十九道与自己相连的仙魂情丝。
每一次斩落，都意味着一道情劫的终结，也意味着他向着无情大道更近一步。
“范例……非仆……”墨羽喃喃自语，脸色在烛火的映照下惨白如纸，额头上渗出豆大的冷汗。
他一直以为，所谓的“情劫范例”系统，是天道为了磨砺他，让他模拟经历情劫，以求勘破情关，重归巅峰。
可现在他才恍然大悟，那根本不是什么“模拟”！
“乃祭之前兆”……
每一次所谓的“范例”结束，他斩断的情丝，那些被剥离的情感与因果，并没有消散，而是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吞噬了！
那不是在历劫，那是在献祭！
以他的九十九世情缘为祭品，喂养着某个未知的、恐怖的存在！
而那句“镜中人将代天执刀”，更是让他通体冰寒。
镜中人？
是谁？
是另一个自己？
还是那个吞噬了他所有情感后，诞生的怪物？
无论是什么，当九十九道情劫被彻底“吞噬”干净，那个“镜中人”就将出现，取代他，成为天道手中的一把刀！
这是一个从一开始就布下的惊天骗局！
他不是在渡劫，他是在为自己的替代品铺路！
“墨羽师兄？墨羽师兄你怎么了？”白若薇见他脸色煞白，浑身轻颤，眼中的惊恐已经转为了浓浓的担忧。
她小心翼翼地绕过林远萧，怯生生地伸出手，轻轻拉了拉墨羽的衣袖，“你……你是不是听懂了它在说什么？你别吓我……是不是我……是不是我刚才来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什么禁忌阵法，才引来了这个东西？”
少女的触碰和关切的声音，将墨羽从那恐怖的记忆深渊中拽了回来。
他深吸一口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中翻涌着惊骇、愤怒以及一丝深深的恐惧。
他没有回答白若薇，因为这个真相太过残酷，他无法说出口。
他猛地抬头，死死地盯住那团仍在痛苦般颤动的雾影。
因果红线、前世笑声、惊天预言……这一切都指向一个核心。
这个雾影，它绝对知道更多！
他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一字一句，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那个最关键的问题，那个关乎他自身存亡的终极疑问。
周遭的死寂被骤然打破。
墨羽刚要开口，眼前的雾影却猛然扭曲，发出一声仿佛被无形巨力撕裂的凄厉闷哼。
溃散之际，那破碎的低语如尖针般刺入他耳中：“小心……雪凝紫瑶，她不是她。”
话音未落，雾影便彻底湮灭，唯余一缕森然的赤色雾丝，如灵蛇般缠上墨羽左腕，留下灼人的触感。
那句话，如魔咒般在他脑海中轰鸣。
雪凝紫瑶……不是她？
一股彻骨的寒意自心底升起，他必须亲眼看个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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