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泼洒在尘心阁的飞檐翘角上，月光被隔绝在外，唯余一片沉寂。
墨羽独坐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微凉的窗棂。
突然，一股灼热的刺痛自他左眼深处炸开，仿佛有一根烧红的铁针蛮横地搅动着他的神魂。
他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捂住左眼，可那片黑暗的视野中，却并未因遮挡而平息。
一幕幕破碎而血腥的画面，裹挟着混沌与疯狂的气息，强行冲入他的脑海。
那是一座由骸骨与怨念堆砌而成的祭坛，四周刻满了诡异扭曲的符文，殷红的血流淌成河，汇入祭坛中央的凹槽。
他“看”到自己被无形的锁链捆缚，悬于祭坛之上，而下方，那个曾将他掳走的魔修，正以一种近乎狂热的虔诚眼神仰望着他。
“三世等候……只为君临……”
魔修的嘶吼声跨越了记忆的封印，再度回响。
墨羽浑身一颤，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这不是幻觉。
那段被他以为是噩梦的经历，那些被宗门长辈用秘法强行压制的记忆，正在苏醒。
逆命之瞳，这只带给他无尽麻烦的异瞳，此刻正像一把钥匙，缓缓开启那段尘封的过往。
他曾对那魔修的话嗤之鼻笑，但此刻，那份发自灵魂深处的悸动与祭坛景象的重合，让他心中生出了一丝前所未有的惊疑。
难道，那荒诞不经的“三世等候”，并非虚妄？
心乱如麻，他再也坐不住。
宗门禁书阁，或许藏着关于逆命之瞳，或是关于那座祭坛的线索。
他必须去一探究竟。
身形化作一道几不可察的虚影，墨羽悄然离开了尘心阁，朝着宗门后山的禁地潜去。
与此同时，禁廊的入口处，白若薇正百无聊赖地拄着下巴，看守着这条通往宗门重地的唯一通道。
前日她因符阵实验失控，炸了半个丹房，被师尊罚来看守这枯燥乏味的地方三天。
正当她暗自腹诽时，一道鬼祟的身影在远处林影中一闪而过，方向直指禁书阁。
白若薇眼神一凛，瞬间来了精神。
哪个不长眼的家伙，敢在这种时候触犯门规？
她正愁没机会将功补过，这简直是送上门来的功劳。
她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准备来个人赃并获。
月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斑驳地洒在前方那人的背上。
待看清那身熟悉的墨色弟子服，白若薇微微一愣，是那个新来的、据说身世成谜的墨羽？
他要去禁书阁做什么？
她正欲开口喝止，墨羽却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猛地回过头来。
四目相对的刹那，白若薇准备脱口而出的话语尽数卡在了喉咙里。
她看见了，在墨羽那只异于常人的左眼中，一圈繁复无比的赤金色纹路如烈焰般一闪而逝。
那并非普通的灵力波动，而是一种古老、威严，仿佛凌驾于万道之上的气息，让她这位符道天才的神魂都为之战栗。
那是什么？
白若薇心中的告发之念瞬间被无尽的好奇所取代。
她快步上前，压低声音问道：“墨羽？你深夜来此，意欲何为？”
墨羽没想到会被人发现，“与你无关。”他冷冷道，转身欲走。
“站住！”白若薇拦在他面前，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的左眼，“我刚才……在你身上察觉到一股极其异常的灵压波动，很不稳定，恐对宗门大阵造成影响。作为看守者，我有责任排查一切隐患。现在，我要与你一同行动，直到确认那股灵压彻底平息为止。”
她找的借口冠冕堂皇，眼神里的探究意味却毫不掩饰。
墨羽皱了皱眉，深知此刻与她纠缠只会引来更多人，索性默认了她的“协助”。
两人一前一后，继续向禁书阁深处走去。
他们都未曾发现，在更远处的阴影里，还有一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们。
林远萧的心跳得飞快。
他因为修炼资源之事得罪了内门长老，正处于被边缘化的窘境，急需一件大功来赎身。
跟踪墨羽，本是他病急乱投医的无奈之举，没想到竟真的让他撞上了天大的机会——两人正朝着宗门最大的禁忌之一，废弃的“轮回镜殿”走去。
只要将此事上报，他不仅能洗刷污点，甚至可能得到长老的青睐。
林远萧的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他强压着内心的激动，悄然跟得更近了些，准备在他们踏入镜殿的瞬间，就捏碎传讯玉简。
就在这时，一阵微风拂过，将前方墨羽极度压抑的低语送入他的耳中。
“我记得你们都死了……这一次，我不想再看一遍。”
那声音很轻，却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林远萧的心头。
那其中蕴含的绝望、痛苦与不容置疑的决绝，完全不像一个少年人所能拥有。
什么叫“记得你们都死了”？
什么叫“不想再看一遍”？
这短短一句话，瞬间颠覆了林远萧对这次“夜闯禁地”的认知。
这似乎……不是为了偷盗秘籍，而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宿命挣扎。
立功赎身的念头在这一刻剧烈动摇。
林远萧看着墨羽的背影，忽然生出一种荒谬的感觉，仿佛自己即将告发的不是一个触犯门规的弟子，而是一个正在与整个天地抗争的悲剧英雄。
鬼使神差地，他放弃了捏碎玉简，反而双手快速结印，一道微不可察的隐匿结界悄然张开，将三人的行踪与气息彻底从这片区域抹去。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或许，只是想亲眼看看，那句话的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
轮回镜殿，早已荒废了数百年。
殿门虚掩，蛛网遍布，空气中弥漫着腐朽与尘埃的味道。
三人踏入殿内，只见殿堂中央，悬浮着一块巨大的古镜。
镜面裂痕密布，如同一张破碎的脸，狰狞而悲伤。
“尘世镜……”墨羽失神地呢喃。
他认得这面镜子，在他苏醒的记忆碎片中，他的魂魄曾被囚禁于此。
就在他声音落下的瞬间，那块死寂的镜子残骸仿佛被唤醒了一般。
所有的裂缝中，陡然渗出丝丝缕缕的黑色火焰，镜面开始以一种极其缓慢而诡异的姿态缓缓旋转。
一股无法言喻的压力笼罩了整座大殿，空气变得粘稠，光线被扭曲，连时间的流速似乎都为之迟滞。
白若薇和林远萧脸色煞白，在这股力量面前，他们感觉自己渺小得如同蝼蚁。
墨羽却像是受到了某种无形的召唤，一步步走向那面旋转的古镜。
他伸出手，颤抖着，触向了那冰冷的镜面。
指尖与镜面相触的刹那，轰！
无数光怪陆离的画面如决堤的洪流，冲入他的脑海。
他看到一位白衣仙子立于云端，泪水滴落，汇聚成贯穿天地的悲伤长河；他看到威严的玉瑶之主手持仙剑，眼神冰冷地斩向曾经的挚爱，剑下血染琼池；他看到一名身披赤炎战甲的男子，跪倒在那座熟悉的混沌祭坛前，高举双手，用尽生命嘶吼：“吾等……恭候了千年！”
一幕幕，一桩桩，那些曾在宗门长辈口中听闻的、作为告诫后辈弟子切勿动情的“范例”故事，此刻却以一种无比真实的第一视角在他脑中上演。
原来如此……
墨羽猛地抽回手，踉跄后退，脸色惨白如纸，冷汗涔涔而下。
他终于明白了。
什么狗屁的范例故事！
那些根本就是上一次、上上一次轮回中，失败了的他和她们！
他们都不过是被那幕后黑手一次次抹去记忆，重新填入既定命运轨道的傀儡！
就在这时，旋转的镜面骤然静止。
一道嘶哑、古老、不辨男女的低语，从最深的那道裂缝中渗透出来，清晰地回响在每个人的神魂之中：
“第九十九位……已动心。”
话音刚落，整座轮回镜殿开始剧烈地轰鸣震动。
墙壁上，地面下，一道道沉寂了千百年的符文骤然亮起，随即又在黑焰的侵蚀下纷纷自燃、崩毁。
“不好！要塌了！”白若薇最先反应过来，她飞速从袖中甩出数张符箓，一道淡蓝色的符阵护盾瞬间撑开，将摇摇欲坠的碎石挡在三人头顶。
一根燃烧着黑焰的巨大梁柱当头砸下，林远萧瞳孔一缩，想也不想地一把拽过仍处于巨大震惊中的墨羽，将他扑倒在地。
轰隆！
梁柱砸在他们刚才站立的地方，地面瞬间龟裂。
三人惊魂未定地抬头望去，却见那面破碎的尘世镜中，黑焰渐渐散去，浮现出一个女子模糊不清的身影。
她静静地立于镜中世界，隔着时空的壁垒，缓缓抬起了手。
那只手纤细而白皙，带着无尽的温柔与悲悯，仿佛要穿透虚空，轻轻抚上墨羽因惊骇而冰冷的脸颊。
那句低语，如跗骨之蛆，烙印在墨羽的神魂深处。
第九十九位……已动心。
原来，这才是他真正的囚笼，一个以心为锁，以情为劫的，无尽轮回。
而操纵这一切的“它”，似乎已经察觉到了棋盘上最大的变数，并准备亲自下场，为他安排一场新的“考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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