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萧的喉结动了动,终究没说什么,只将“风听术”运转到极致,耳尖泛起薄红——他听见了,三百步外有藤蔓抽打的轻响,像极了有人在扯绳结。
踏入林心的瞬间,墨羽的呼吸一滞。
不是因为视线里突然炸开的绿意——那些原本枯朽的藤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芽,青白色的卷须从腐叶下钻出来,像无数只探路的手;而是他的四肢突然重若千钧,灵力在经脉里撞得生疼,连眨眼都要费尽力气。
更可怕的是思维被拉长了,方才白若薇踩碎枯藤的声音在耳边盘旋,每一声“咔吧”都像隔了三息才消散,而他分明记得她是在两息前踩的。
“这是……”他咬着舌尖强迫自己清醒,血腥气涌进喉咙,“缠念之息!”
话音未落,白若薇已低呼出声。
她的指尖刚触到身侧的青藤,那看似柔软的卷须突然收紧,在她腕上勒出红痕。
小丫头惊得要抽手,却见藤蔓上渗出透明黏液,正顺着她的皮肤往袖管里钻——那是情毒,会顺着血脉往上爬,直到蚀了心脉,让中者把最隐秘的执念都剖出来,变成藤蔓的养分。
“退!”林远萧的匕首终于出鞘。
他本不该带利器的,女修多用软剑或玉簪,但此刻寒光闪过,精准挑断了缠在白若薇腕上的藤蔓。
断口处流出黑血,发出“滋啦”的腐蚀声,显然这藤蔓早不是活物,而是被某种邪术祭炼过的。
林远萧的瞳孔骤缩——他看清了,藤蔓里缠着半截金缕,和那位师兄法衣上的纹饰一模一样。
墨羽的左眼突然泛起血色。
逆命之瞳展开的刹那,他看见无数因果线缠在藤蔓上,每根线的尽头都连着张人脸:有哭着烧婚书的姑娘,有跪在断碑前叩首的道姑,还有个穿玄色刻镜袍的男人——那是他自己,正握着凿子在镜面上刻下最后一道纹。
赤鳞残片在他怀里发烫,那些因果线突然像被磁铁吸引,“唰”地聚成一束,直指头顶。
“小心上面!”他吼了一嗓子,同时旋身推开白若薇。
头顶的树冠突然剧烈晃动,碗口粗的藤蔓如暴雨倾盆砸下。
墨羽只觉后颈一凉,有什么东西缠住了脚踝,用力一拽——他整个人被倒吊起来,赤鳞残片“当啷”掉在地上,在腐叶里滚出半尺远。
白若薇的雷符终于脱手,紫电劈在缠他的藤蔓上,却只冒起青烟,藤蔓反而裹得更紧了,黏液渗进他的靴底,痒得钻心。
“这藤蔓……不怕雷?”白若薇急得眼眶发红,又掏出张火符。
可还没等她念咒,林远萧的匕首已割断了她身侧的藤蔓:“别浪费符!这是‘念缚藤’,专吸七情,火雷伤不了根本!”他的声音发哑,额角渗出冷汗——风听术里的异响越来越多了,不止藤蔓抽打的声音,还有若有若无的叹息,像极了他小时候在师父闭关室外偷听到的、师兄的哭声。
墨羽倒悬着,逆命之瞳却看得更清了。
那些因果线此刻全缠在他心口,每根线上都系着个名字:白若薇的符阵笔记,林远萧藏在枕下的男式中衣,玉清婉每次看他时眼里的恍惚,还有灵雪瑶递给他“情劫录”时,指尖若有若无的温度。
赤鳞残片就在脚边,他能看见上面的铭文在发光,和他掌心的暗红纹路组成个完整的圆——那是镜纹,他刻了千年的镜纹。
“原来……”他笑了,血从咬破的舌尖滴下来,“你们找的不是夜无踪,是我。”
藤蔓突然剧烈震颤。
所有卷须同时收紧,墨羽听见自己肋骨发出“咔”的轻响。
白若薇尖叫着扑过来,被林远萧拽住后领;林远萧的匕首砍在藤蔓上,火星四溅,却连道白痕都留不下。
逆命之瞳的红光越来越盛,墨羽看见因果线的尽头,有团赤焰在燃烧——是赤炎,是镜中沉睡的千年,是他刻完最后一道纹时,镜灵对他说的话:“镜奴,若有一日镜碎,你便替这方世界,看看情为何物。”
“赤鳞……”他哑着嗓子,倒悬的身体艰难蜷缩,指尖终于碰到了脚边的残片。
残片入掌的瞬间,整座归寂林都震动起来。
藤蔓上的黏液突然凝固,变成半透明的晶体;那些哭嚎的人脸从藤蔓里钻出来,跪在地上朝他叩首;逆命之瞳的灼痛化作暖流,顺着经脉冲进丹田,滞涩的灵力突然畅通无阻,像决堤的洪水。
“解。”墨羽吐气,掌心的镜纹与赤鳞残片重合。
缠在他脚踝的藤蔓“啪”地断裂。
白若薇挣脱林远萧的手扑过来,却在触到他的瞬间顿住——墨羽的眼睛里燃着幽蓝火焰,那是赤鳞残片的光,也是镜灵苏醒的光。
林远萧的风听术里,所有异响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清晰的脚步声,从林心最深处传来,一步,两步,像有人踩着他记忆里师兄的“踏云履”,慢慢,慢慢,走过来。
“羽哥?”白若薇的手悬在半空,不敢碰他。
她看见他发间落了片藤叶,却在触及的刹那化作飞灰,“你……你没事吧?”
墨羽低头看她,幽蓝火焰渐弱,眼底又浮起熟悉的清浅笑意。
他摸了摸她发顶,指尖沾了些藤蔓的黏液,却见那黏液遇光即散,连痕迹都没留下:“没事。就是……”他抬头望向林心深处,那里的雾气正在翻涌,露出半截朱红门扉,“若薇,把净心诀再背一遍。萧儿,你的匕首磨利些。”
白若薇下意识掐起净心诀的手诀,掌心雷符的雷光在指缝间跃动。
林远萧握紧匕首,耳尖的薄红褪成苍白——他听清了,那脚步声的主人,在哼一首他熟悉的曲子,是师兄当年常唱的,“情字若作碑前土,埋尽痴人不埋骨”。
雾气里,朱红门扉上的铜环突然晃动,发出“当啷”一声轻响。
白若薇的指尖刚掐完净心诀最后一个印诀,掌心雷符便“噼啪”爆开。
清冽的雷光如碎银倾洒,本是要涤荡那团裹着甜腥气的雾气,却见青白色雾团像活物般蜷缩,退开三步又猛地反扑——雷符的清光竟被雾气吸得干干净净,连半丝余韵都没留下。
她的睫毛颤了颤,沾着水珠的唇瓣抿成发白的线,袖中另两张火符被攥得皱巴巴:“它、它在吃我的灵力……”尾音细得像被风吹散的蛛丝。
林远萧的匕首突然抵住她后颈。
不是威胁,是借那抹凉意让小丫头清醒些。
他的视线扫过四周古树,瞳孔在雾气里缩成针尖——原本扎根地下的老树根须正像活人的血管般凸起,赭褐色的树皮裂开细小缝隙,渗出黏腻的暗绿汁液;更诡异的是那些虬结的枝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扭转,粗枝压着细枝,将三人所在的方寸之地越围越小,像只缓缓收拢的巨手。
“别退!”他低喝一声,手腕翻转用匕首尖戳了戳白若薇脚边的腐叶,“看树根方向——它们在逼我们去林心那棵空心老槐。”
墨羽的逆命之瞳在此时灼痛。
他没去看老槐,而是盯着自己的右脚——三息前在瞳中闪现的画面里,那只脚会被黑褐藤条洞穿,此刻脚边的腐叶正簌簌颤动,分明有东西在地下蓄势。
他咬着牙猛地侧跃,靴底擦过地面时带起一串火星,下一秒“嗤啦”声炸响,方才站的位置窜出根碗口粗的藤条,尖端如锥,还滴着墨绿色的黏液。
“这林子……”他扶着腰踉跄站稳,冷汗顺着后颈滑进衣领,“在模仿‘尘世镜’的试炼场。”
白若薇的泪珠“啪”地砸在符纸上。
她想起昨夜做的梦:火舌舔着玉瑶宗的飞檐,她抱着半本符阵典籍往外跑,回头却看见那个总穿玄色刻镜袍的身影站在火场中央,手里的凿子泛着冷光。
“难道我们真成了祭品?”她抽噎着去抹眼泪,却把脸抹得更花,“像那些历劫仙子一样,被剥了情念喂给……”
“闭嘴!”林远萧突然扣住她的手腕。
他的指腹压在她腕间的脉搏上,不是安慰,是在确认她有没有中情毒。
方才被藤蔓勒过的红痕还在,却没见黏液渗透的迹象——这让他更不安了。
风听术里的异响变了,不再是藤蔓抽打的轻响,而是类似骨节摩擦的“咔咔”声,从林心老槐的方向传来。
“噬忆木。”他的声音像浸在冰里,“传说初代祖师用历劫仙子的执念养的树,专吃记忆魂魄。我师父说,当年有个犯了情戒的女修被封在树里,她的哭嚎声能让路过的弟子疯癫。”
话音未落,地面突然剧烈震颤。
无数藤蔓自腐叶下暴起,黑褐表皮泛着油光,尖端分叉如蛇信,直取三人咽喉。
墨羽的剑出鞘时带起破风音,青锋过处斩断三根藤条,可断口处涌出黑血,藤蔓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生,新长出的部分还爬满细密符文——那是玉瑶宗《情典》里记载的“锁情咒”,专用来封印修士对红尘的眷恋,百年前就随着最后一任典守长老坐化失传了。
“怎么会有锁情咒?”他的剑尖抵着缠上左臂的藤蔓,灵力疯狂灌入剑刃,却见咒文泛着幽蓝微光,将他的灵力一丝丝抽走。
额角的青筋跳得生疼,逆命之瞳里的因果线突然乱作一团,他看见白若薇的符纸烧了一半又复燃,林远萧的匕首插进老槐树皮却拔不出来,而自己——自己的左眼正燃着他从未见过的金纹。
白若薇的火符终于脱手。
她咬着牙把三张火符叠在一起,念咒时舌尖都在打颤:“离火焚邪——”赤红光焰裹着符纸炸在藤蔓上,却见那些锁情咒纹突然亮如星子,火焰竟顺着咒文倒流,烧向她的指尖。
她尖叫着甩脱符纸,手背已被燎起水泡。
林远萧的匕首砍在缠向她脖颈的藤蔓上,金属与藤肉相击迸出火星,可藤蔓只是蜷缩片刻,又更狠地缠紧,勒得白若薇的脸涨成猪肝色。
“若薇!”墨羽的瞳孔骤缩。
他能看见因果线里白若薇的生机正像漏沙般流逝,左手下意识去摸怀里的赤鳞残片——却摸了个空。
方才倒吊时残片掉在腐叶里的画面闪回,他猛地低头,看见那枚暗红鳞片正躺在五步外的藤蔓丛中,表面的镜纹被黏液糊住,像颗蒙尘的血珠。
“残片……”他的喉咙发紧。
逆命之瞳里突然闪现新的画面:他抓起残片的瞬间,老槐树洞会喷出黑雾,林远萧的匕首会刺穿黑雾里的某个影子,而白若薇的眼泪会滴在锁情咒纹上,让咒文出现裂痕。
可此刻藤蔓缠得他寸步难行,左臂的血管都快被勒爆了,他能听见自己骨骼发出的呻吟。
“接着!”林远萧突然吼了一嗓子。
他的左手从广袖里甩出个小瓷瓶,精准砸向墨羽脚边——是他藏了三年的“破障丹”,本打算被识破卧底身份时自尽用的。
墨羽的右脚猛地踹起瓷瓶,用牙咬开瓶塞,仰头把丹药吞了下去。
热流顺着喉咙滚进丹田,滞涩的灵力突然翻涌如潮,他大喝一声,周身腾起青白色光罩,缠在身上的藤蔓“啪啪”断裂。
“去捡残片!”林远萧反手割断缠在白若薇颈间的藤蔓,小丫头瘫在他怀里咳嗽,他却盯着老槐方向,耳尖因风听术运转而通红,“树洞里有东西在动!像个人,穿着……”他的声音突然卡住,喉结动了动,“像我师兄当年的法衣。”
墨羽的呼吸陡然一滞。
他顺着林远萧的视线看过去,老槐的树洞正渗出暗红雾气,雾气里隐约有个轮廓:宽肩窄腰,玄色法衣上绣着金缕缠枝莲,和林远萧说的“踏云履”主人一模一样。
而在逆命之瞳里,这个轮廓的因果线正和赤鳞残片相连,像根被拉紧的弦。
他不再犹豫,俯身冲向残片。
藤蔓在脚边疯狂抽击,有一根擦过他的小腿,在裤管上划开道血口,他却像没知觉般继续跑。
指尖触到残片的刹那,黏液突然变得滑腻,残片几乎从指缝溜走——他急得用掌心压住,镜纹与掌纹重合的瞬间,整座归寂林都响起清越的钟声。
老槐的树洞“轰”地炸开。
黑雾裹着木屑喷涌而出,里面果然站着个玄衣男子。
他的脸被黑雾遮住,只露出半张泛着青灰的唇,嘴角勾起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林远萧的匕首“当”地掉在地上——他看清了,男子腰间挂着的玉牌,正是当年师父传给大弟子的“并蒂莲佩”,和自己藏在枕下的那半块,能严丝合缝拼出完整的莲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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