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草长莺飞,帝都迎来三年一度的礼部会试,天下举子云集。一时间,京中客栈爆满,茶楼酒肆随处可见身着儒衫、高谈阔论的学子,给这座权力之城平添了几分文墨气息与躁动的活力。
科考,不仅是寒门子弟鱼跃龙门的阶梯,更是朝堂各方势力延揽人才、培植羽翼的重要时机。大皇子萧景恒、宰相陈松等各方势力早已暗中动作,或派人接触有名气的考生,或示意门生故旧多加留意。就连一向深居简出的四皇子萧景禹,其门下清客也似乎比往日活跃了些许。
然而,在这片看似繁华喧闹的科场之外,一股暗流却悄然涌动,其源头,竟与远在南疆的烽火及那位身处漩涡中心却刻意保持低调的镇南王,产生了一种意想不到的关联。
事情的起因,是一首不知从何处流传开来的诗。
起初,只是在一些落拓不羁、喜谈兵事的学子间小范围传诵,后来却如同星火燎原,迅速在赴考举子中流传开来,甚至传入市井,被谱上简单的曲调,在酒肆茶楼间吟唱。
诗曰:
啸声绝处是归程,
虎骨铸成不灭城。
纵使千年风雨后,
犹闻铁骑破空声。
诗风豪迈苍凉,气势磅礴,短短四句,却道尽了边塞将士的忠勇、牺牲与不朽的军魂。尤其诗中蕴含的那股“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概和“不灭”的信念,深深打动了许多心怀壮志、渴望建功立业的年轻学子。
很快,诗的出处被有心人探知——这竟是镇南王萧凡在南川大捷后,为祭奠麾下精锐“虎啸营”阵亡将士而作!
“啸声绝处是归程”——那是虎啸营将士视死如归的呐喊;
“虎骨铸成不灭城”——那是英魂永镇边疆的象征;
“纵使千年风雨后,犹闻铁骑破空声”——那是功业不朽、精神长存的豪情。
结合不久前才传遍天下的南疆大捷,尤其是虎啸营奇袭一线天、血战蛮烈的传奇事迹,这首诗瞬间被赋予了更加具体、更加悲壮、也更加令人热血沸腾的内涵。
镇南王萧凡,在天下学子心中的形象,不再仅仅是一个位高权重、战功赫赫的藩王,更增添了一层文武双全、体恤士卒、富有家国情怀的传奇色彩。许多学子将其视为偶像,谈论南疆战事、议论朝政时,不免带上对萧凡的推崇。
这一日,京城着名的学子聚集地——“翰墨楼”中,一群举子正在高谈阔论。酒至酣处,自然谈到了当前最热门的镇南王及其诗作。
一位来自江南的年轻举子激动地拍案道:“镇南王此诗,真乃千古绝唱!道尽我辈男儿报国之志!若能如王爷般,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方不负平生所学!”
旁边一位年纪稍长、气质沉稳的学子却微微摇头,低声道:“张兄慎言。王爷功高,然…京中局势复杂,吾等学子,还是专心科考为上。”他显然更了解朝堂的险恶,出言提醒。
这时,邻桌一个声音阴阳怪气地插了进来:“哼,不过是武夫逞凶,侥幸得胜罢了。治国平天下,终究要靠圣人之道,礼乐文章。穷兵黩武,非国家之福。”
众人看去,只见说话者是一个衣着华贵、面色倨傲的公子,身边围着几个附庸之辈。有人认出,此人是京中某位勋贵子弟,与宰相陈松一系走得颇近。
那江南举子闻言大怒,霍然起身:“你说什么?若无镇南王与边军将士浴血奋战,哪有我等在此安心读书的太平?武夫?没有这些‘武夫’,尔等早已成南川铁蹄下的亡魂了!”
“你!”那勋贵子弟也站了起来,场面顿时剑拔弩张。
酒楼掌柜连忙过来劝解,双方才悻悻坐下,但空气中已充满了火药味。
这一幕,被二楼雅间一个不起眼角落里的食客看在眼里。此人作普通文士打扮,正是四皇子萧景禹的门客之一。他默默斟了杯酒,眼中闪过一丝思索。民心士林风向,似乎正在悄然偏向那位镇南王…这对自家殿下而言,是利是弊?
与此同时,镇南王府内。
萧凡也听闻了诗词流传之事。他正在书房练字,听完铁铉的低声禀报,手中毛笔微微一顿,墨迹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
“知道了。”他反应平淡,继续运笔,仿佛此事与他无关。
“王爷,是否需要…”铁铉做了个压制的手势。诗词流传,虽提升了王爷声望,但也可能引来更多的猜忌。
“不必。”萧凡头也未抬,“诗乃心声,祭奠将士,并无不妥。若强行压制,反显心虚。由它去吧。”
他心中明镜似的。这诗能流传开来,背后未必没有推手。可能是真心敬佩的学子,也可能是想将他捧得更高再摔下来的对手。但无论如何,此时任何过激反应都是不智的。低调,沉默,专注于自身,才是最好的应对。他的根基在南疆,在军心,而不在京都的士林清议。些许虚名,于他而言,不过是浮云,甚至是负累。
会试如期举行,贡院大门紧闭,数千学子在其中绞尽脑汁,为前程拼搏。
而科场之外,博弈同样激烈。
大皇子萧景恒府邸。幕僚正在汇报:“殿下,据查,此次考生中,颇有几人文章策论中隐含推崇军功、强调强兵之意,恐受那萧凡影响。是否要…”
萧景恒脸色阴沉:“哼,萧凡的手伸得够长的!科考也想来掺和?给本王盯紧了!但凡有倾向萧凡苗头的,一律压下去!还有,去查查那诗到底是谁最先传出来的!”
宰相陈松则更为老辣。他并未直接打压与萧凡有关的言论,反而在审阅一些考卷时,对其中论述边防、兵事的策论偶尔会点评一两句“颇有见地”,显得很是公允。但私下里,他却吩咐心腹:“留意那些在诗文中过于热衷兵事、尤其是提及南疆和萧凡的考生。这些人,要么是真正的莽夫,要么…就是别有用心的。记下名字,将来或可用,或可防。”
他甚至暗中授意几个关系密切的御史,准备在适当时机上书,以“引导士林风气”为名,建议陛下加强对科举内容的“引导”, (巧妙地)将矛指向那些“鼓吹武力”的倾向,这既是针对萧凡影响力的隐形打击,也是进一步控制舆论和选拔标准的手段。
皇帝萧衍对于坊间流传的诗词和学子间的风向,自然心知肚明。他并未明确表态,但在一次召见皇子们时,似是无意地提起:“为君者,当文武并用,张弛有度。重武轻文,则国易暴戾;重文轻武,则国势羸弱。尔等当时时谨记。”
这话看似中庸,实则暗含警示,尤其是对近来风头过盛的“武”的一面。几位皇子皆恭敬受教,心中各有盘算。
半月后,会试放榜。几家欢喜几家愁。
金榜题名的进士们,顿时成为京城各大势力争相笼络的对象。传统的“榜下捉婿”戏码再次上演,各路权贵家仆拿着自家小姐的画像,围着新科进士们打转。
在这片喧嚣中,关于镇南王那首诗的热度似乎稍稍降温,但影响已然种下。不少新科进士在私下交谈或拜谒座师时,言谈间不免流露出对南疆战事的关注和对镇南王的敬佩,这与以往只谈经义文章的风气颇为不同。
而更引人注目的是,今年科考策论的题目,恰是《论边备与安内之策》。许多考生的文章都引用了近期南疆战例,无形中再次提升了萧凡和虎啸营相关事迹的“曝光度”。
这一日,新科进士们依例赴琼林宴。宴席之上,气氛热烈。酒过三巡,难免又有人谈起边事诗词。
一位来自北地的进士慷慨陈词:“……故学生以为,安内必先强边!若无镇南王此等柱石擎天,何来内地安宁?那‘虎骨铸成不灭城’,正是我辈当效法之精神!”
此言一出,引来不少附和之声。但也有人持不同看法,认为治国当以教化为主,兵者凶器,不可不慎。
争论间,忽然有宫内侍宣旨,皇帝赐下御酒佳肴,并传口谕,勉励新科进士们要“精忠报国,文武兼修,勿负朕望”。这道口谕来得及时,瞬间平息了争论,众人纷纷跪谢皇恩。
但有心人都能品出,皇帝此举,既有勉励,也有平衡和警示之意。
宴会角落,那位四皇子门客默默观察着一切,将几个在争论中表现突出、尤其对边事有独到见解的进士名字记在了心里。他知道,殿下需要的是真正有见识、有能力的人才,而非只会空谈的腐儒。这股因镇南王而起的“尚武”清风,或许能为殿下所用。
琼林宴散后,夜色已深。
新科进士们各自归去,憧憬着未来的仕途。
而帝都的权贵们,则已经开始盘算着如何将这些新晋人才纳入麾下。
大皇子、宰相、乃至深藏不露的四皇子,都在暗中织网。
萧凡站在王府书房的窗前,望着皇宫方向隐约的灯火,面容沉静。科考的喧嚣似乎与他无关,那首诗的流传也未曾让他心境起太多波澜。
但他知道,经此一遭,他在士林清流中的形象已悄然改变。这未必是福,也未必是祸。关键在于如何应对。眼下,他仍需蛰伏,仍需低调。南疆的新军和虎啸营,才是他真正的底气。
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科考这场大戏落幕后,由一首诗引发的波澜,以及各方势力对新科进士的争夺,必将在这座帝都掀起新的暗涌。而他这位看似置身事外的镇南王,真的能独善其身吗?
空气中,仿佛又隐隐传来了那诗句的回响:
“纵使千年风雨后,犹闻铁骑破空声……”
这铁骑之声,在有些人耳中是保家卫国的壮歌,在另一些人耳中,却可能是权柄交替的警钟。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品书中文(m.pinshuzw.com)寒甲御天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