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似乎永无休止。萧凡携李清珞离开了芙蓉镇，沿着运河继续南下，抵达了另一座繁华的水乡古城——临州。连日来的游历，让李清珞眉宇间的愁绪消散了许多，偶尔也会对沿街的杂耍、精巧的苏绣露出真心的笑容。萧凡依旧沉默寡言，但目光在她展颜时，会柔和些许。
这日午后，雨势稍歇，天空仍是铅灰色。两人信步走在临州城着名的“十里画堤”上，堤岸杨柳依依，远处亭台楼阁在薄雾中若隐若现。行至一处名为“望仙桥”的古石桥旁，见桥头槐树下支着一个小小的卦摊。
摊主是一位老道，看不出具体年岁，头发灰白，用一根木簪随意挽着，面容清癯，皱纹深刻如同刀刻，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清澈，仿佛能洞穿人心。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道袍，坐在一个小马扎上，身前铺着一块半新不旧的青布，上面用朱砂画着一个简单的太极图，旁边摆着几枚磨得光滑的古铜钱和一筒竹签。没有招牌，没有吆喝，他就那么静静地坐着，与周遭熙攘的人群格格不入，仿佛独立于时光之外。
萧凡目光扫过老道，并未停留，继续前行。他向来不信这些玄虚之事。李清珞倒是多看了一眼，觉得这道人气度不凡。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与卦摊错身而过时，那一直闭目养神的老道，却忽然睁开了眼，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萧凡背上，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
“贵人留步。”
萧凡脚步未停，仿若未闻。
老道也不恼，自顾自地缓缓说道：“紫气东来，隐有龙纹。然龙潜于渊，鳞爪已现。贵人此行，看似闲云野鹤，实则暗藏风雷啊。”
这话说得玄乎，却隐隐戳中了萧凡的心事。他脚步微微一顿，侧过头，冷冷地看向那老道：“道长此言何意？”
老道微微一笑，伸手指了指身前的青布：“相逢即是有缘。贵人可愿移步，让老道为您观一观气色？”
李清珞轻轻拉了拉萧凡的衣袖，低声道：“王爷，江湖术士之言，多是揣摩人心，不必理会。”她担心这是别有用心之人的试探。
萧凡拍了拍她的手，示意无妨。他走到卦摊前，并未坐下，居高临下地看着老道，眼神锐利：“观气色？道长看出了什么？”
老道浑不在意萧凡迫人的气势，目光在他脸上细细端详，片刻后，眼中闪过一丝惊异，随即又化为一种了然与深邃。他缓缓道：“贵人之相，乃贫道生平仅见。非王侯之相，却凌驾王侯；非帝王之命，却身负帝星之运。” 此言一出，连旁边的李清珞都吓了一跳，脸色微白。
萧凡瞳孔骤然收缩，周身气息瞬间变得危险起来，声音冰寒：“道长，可知妄言天机，会招致杀身之祸？”
老道坦然迎着他的目光，毫无惧色，语气依旧平和：“贫道只是据实而言。贵人额有伏犀，直贯顶门，此乃大贵之格，然贵中带煞，主一生杀伐；眉如利剑，目若朗星，藏不世之志与滔天权柄；更奇者，是贵人周身之气，紫中透金，金中隐赤……紫气乃贵气，金气乃兵戈之气，赤气……乃血火与变革之气。三气交织，盘旋不去，非寻常王侯所能拥有。”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此乃天命革鼎之相。贵人所到之处，便是风云汇聚之地，平静的湖水下必有暗流汹涌，安稳的山河下必埋着燎原星火。非是贵人寻求风波，而是风波……自来寻你。”
这一番话，已不是普通的相面算命，而是近乎直指核心的预言！萧凡心中巨震，面上却不动声色：“依道长之言，我该当如何？”
老道摇了摇头：“天命已定，非人力可改。非是贵人选择命运，而是命运选择了贵人。您走的每一步，看似是选择，实则是必然。避不开，躲不掉。”他目光似乎穿透了萧凡，看到了更遥远的未来，“前路漫漫，蛟龙岂能久困于浅滩？猛虎终须长啸于山林。 江南虽好，非君久留之地。南疆……才是风云际会之所在。”
连他要去南疆都点出来了！萧凡心中的警惕已升至顶点，杀意暗生。此人留不得！
似乎感受到了萧凡的杀心，老道忽然笑了笑，那笑容带着几分超然与疲惫：“贵人不必动杀念。贫道半截身子已入土，泄露天机，已折寿数，时日无多矣。今日之言，出于机缘，止于贵人。出了此地，贫道便忘了，贵人也无需记得。只是……”
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幽深：“临别赠言，望贵人谨记：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登临绝顶之路，注定尸骨铺就。然，杀伐非目的，而是手段。望贵人他日手掌权柄之时，能存一丝悲悯，莫忘初心。否则，帝星亦有陨落之危。”
说完，他不等萧凡回应，便开始收拾卦摊，将那几枚铜钱和竹签收入袖中，卷起青布，动作缓慢而从容。然后，他对着萧凡微微一揖，也不多言，转身便走，身影很快消失在画堤如织的游人和迷蒙的烟雨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萧凡站在原地，望着老道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语。那番话如同惊雷，在他心中反复回荡。
“非帝王之命，却身负帝星之运……”
“天命革鼎之相……”
“蛟龙岂能久困于浅滩？猛虎终须长啸于山林……”
“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击在他的心防上。他一直以来的目标，是保全自身，稳固南疆，在权力的夹缝中求存。从未敢奢望那至高之位……可这道人之言，却将他内心深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野望，赤裸裸地剖开，并冠以“天命”之名！
是巧合？是骗局？还是……真的遇到了洞悉天机的异人？
那老道最后离去时，眼神清澈洞明，毫无贪恋或狡诈，只有一种看透世事的淡然和一丝……对他的期许与警告？
“王爷？”李清珞担忧地唤了他一声，轻轻握住他冰冷的手，“那道人胡言乱语，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萧凡回过神来，反手握紧了她微凉的手指，感受到一丝真实的暖意。他深吸了一口潮湿的空气，将翻涌的心绪强行压下。
“无妨。”他淡淡道，眼神恢复了以往的深邃与平静，“走吧。”
他牵着李清珞，继续沿着画堤前行。只是脚步，似乎比之前更加沉稳，也更加坚定。那道人的话，如同一颗种子，已在他心中种下。无论那是预言还是蛊惑，都让他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自己身处漩涡的中心，未来的路，注定不会平坦。
江南的雨，又渐渐沥沥地下了起来，模糊了远山近水，也模糊了前路的踪迹。但萧凡知道，他必须继续走下去，走向那风云际会的南疆，走向那充满未知与挑战的命运之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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