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瘸子听到陈睿的话,没听懂:“小郎君,您说什么一起做?”
“是这样的,王老伯,我需要一个能看火色的老手,烧琉璃。走,我们到窑上去边看边说。”
和王瘸子一起回到陶窑,陈睿对王瘸子的烧陶能力很是认可的,烧的陶器耐用。
“小郎君,您说的琉璃……是啥物件?跟陶罐一个烧法?”
陈睿没急着答,先往窑边扫了一眼,脚步不由得慢了。
陶窑周遭收拾得齐齐整整:左边木架上码着大小不一的陶坯,有粗口的水缸,有细颈的酒壶,还有给娃娃玩的陶哨,个个棱角分明,连多余的泥屑都刮得干干净净;
右边石台上摆着十几样工具,铁钩、木拍、竹刮子,分门别类插在木槽里,柄上的包浆亮得能照见人影;
最里头的泥池边,揉好的陶土块码成了方方正正的垛,上面还盖着湿布防干。
“老伯这手艺,真是没说的。”陈睿忍不住赞道,“单看这窑边的规整劲儿,就知道是个用心的。”
王瘸子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烧了三十年陶,就这点能耐了。工具乱了手就慌,坯子歪了烧出来也是废品,总得讲究些。”
他说着,从木架上拿起个半干的陶碗坯,“您瞧这碗沿,得刮几遍才能这么圆,差一分就容易裂。”
陈睿接过陶碗坯,指尖划过光滑的边缘,果然连半点毛刺都没有。
他心里对王瘸子的认可又多了几分——能把粗笨的陶土伺候得这般精细,看火色的本事定然错不了。
“老伯,您烧陶时,怎么判断窑温够不够?”陈睿把陶碗坯放回原处,指着正在焖火的窑门问道。
王瘸子拄着木杖走到窑前,扒开窑门上的湿布往里瞅了瞅,又侧耳听了听里面的“噼啪”声,笃定道:“现在是‘文火’,火苗该是橘黄色的,舔着坯子不慌不忙;等会儿转‘武火’,火苗得翻红,带着点白边,那才够劲儿,能把陶土烧得瓷实。”他顿了顿,眼里闪过几分自得。
“看色,就知道差不差火候。”
“要的就是这份本事!”陈睿眼睛一亮,从行囊里掏出个布包,解开时,里面露出块巴掌大的石英石,还有一小撮晶莹的粉末。
“老伯您瞧,这石头透亮,叫石英石;这粉末是硝石,能助燃。把这两样混在一起,再加上些其他东西,用更猛的火去烧,烧化了再慢慢冷下来,就能变成透亮的琉璃——比您见过的任何瓷器都亮,能照见人影,甚至能当窗户,让太阳照进屋里不挡光。”
王瘸子捧着石英石,对着日头翻来覆去地看,光从石头里透出来,在他手背上投下一片青白。
他活了大半辈子,只见过说话人嘴里的“水晶帘”,说是宫里才有,难不成这石头真能烧出那等宝贝?
“火要更猛?”他皱起眉,指了指窑边堆着的柴草,“这柴火烧到最旺也就那样,用了小郎君的风箱比以前猛了些,不过哪能把石头烧化?”
“用这个。”陈睿从行囊里又摸出块焦炭,黑沉沉的,泛着金属似的光泽。
“这叫焦炭,是石碳炼出来的,烧起来没烟,火力比柴草猛得多,火温能比您这柴窑高三成。用它烧窑,别说石头,就是铁块都能烧软了。”
王瘸子捏起焦炭,用牙咬了咬,硬得硌牙,又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只有淡淡的炭香,没有烟煤的呛味。
他也听行商说过,烧瓷器用“石炭”,火力足,只是他这小土窑用不上,也没那手艺。
“您看火色的本事,配上这焦炭,再加上这石英石,就能烧出琉璃。”
陈睿语气恳切,“我想在长安建座新窑,用最好的料,您来掌窑看火,将来琉璃卖了钱,咱们按份分利。您看如何?”
王瘸子愣住了,木杖“当啷”掉在地上。
他望着自己守了半辈子的土窑,烟囱里飘着的柴烟慢悠悠地散在天上,像他这辈子的日子,平淡得没波澜。
可陈睿说的琉璃,像颗炸响的炮仗,在他心里头炸开了花。
“去长安……”他喃喃道,目光扫过窑边正在给陶坯修坯的徒弟聂安子,那是他最上心的徒弟,揉泥看火都学了个七八成,“俺这窑……还有我这几个徒弟……”
“窑暂时交给徒弟们打理。”陈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您瞧他们把坯子修得多规整,都是好苗子。等您在长安把琉璃窑立住了,就安排接过去学手艺,将来跟着您一起干,不比在这山沟里烧陶罐有出息?”
“这事俺得想想。”王瘸子没有马上做出选择。
王瘸子弯腰捡起木杖,指尖在杖头磨得光滑的老茧上摩挲着,半晌才缓缓开口:“小郎君,不是俺驳您的面子,这事儿……俺真得琢磨琢磨。”
他往窑边的青石上坐下,瘸腿伸在前面,另一条腿屈着,手在膝盖上轻轻拍着,像是在数着心里的疙瘩。
“您瞧俺这腿脚,”他指了指自己的瘸腿,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走平路都打晃,去长安那大地方,路远不说,万一磕着碰着,不是给您添乱?”
陈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截腿确实不利索,想必是年轻时出了意外落下的病根。
他心里微微一动,却没接话,只等着王瘸子往下说。
“再就是年纪,”王瘸子叹了口气,眼角的皱纹堆得更深,“俺都快五十的人了,黄土都埋到腰了,烧陶是熟门熟路,闭着眼都能摸到窑门。可那琉璃是啥?听着就金贵得很,烧砸了咋办?俺这辈子没闯过啥祸,临了不想落个‘本事不济’的名声。”
他顿了顿,目光飘向正在低头修坯的聂安子,那徒弟正拿着竹刮子细细打磨一个陶瓮的口沿,侧脸绷得紧紧的,神情专注得很。
“安子这娃,跟着俺六年了,揉泥能揉出筋骨,看火能看出三分门道,就是性子闷,不爱说话。俺这窑交给他,放心。可……”
王瘸子的声音低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涩:“俺走了,他一个人撑着窑,遇着难办的事跟谁商量?村里的娃,没见过大世面,真要是出了岔子,俺这心里……不安生。”
陈睿听着,心里渐渐明了。
王瘸子不是不想去,是被这几十年的牵绊捆住了脚——怕自己不中用,怕徒弟扛不住,更怕离了这土窑,就像断了根的草,再也立不住。
看来自己得给他一点时间,再加把火。
“行,王伯,您再想想,我在镇上还得住好几天,过几天再回话也不迟!我先回去了。”
“小郎君您先回吧,老汉再思虑思虑。”
陈睿告辞,来到里正家。
里正正在院子里翻晒东西,见陈睿进来,连忙放下手里的木耙:“小郎君咋回来了?”
陈睿在石凳上坐下,接过里正递来的水碗,叹了口气:“李老伯我想请陶窑的王伯跟我去长安烧琉璃,他好像有顾虑,没答应我。”
“嗨,他就这性子,一辈子谨慎,跟他烧的陶似的,瓷实是瓷实,就是不挪窝。”
里正蹲在他对面,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不过他那点心思,我门儿清。说是怕这怕那,其实是没底——一辈子守着土窑,突然让他烧啥琉璃,换谁都发怵。”
陈睿点点头:“我看出来了,他不是不想动,是怕步子迈大了,摔着。”
“得给他个台阶,再加点劲儿。”
里正摸了摸下巴,忽然眼睛一亮,“有了!你还记得镇口那棵槐树不?王瘸子年轻时跟他媳妇定亲,就在那树下。后来他媳妇走得早,他每年都去树下坐半天。”
陈睿愣了愣:“这跟烧琉璃有啥关系?”
“关系大了!”里正压低声音,“他媳妇生前最念叨的,就是想去长安看看,听人说长安城里,朱雀大街地上的路都是金子铺的。王瘸子年轻时没带她去,这成了他一辈子的心病。你要是提一句这个……”
陈睿心里一动。原来还有这层渊源。他放下茶碗,站起身:“里正伯,我知道该咋说了。”
两天后,陈睿提着两斤雪酿糖,再次来到陶窑。
王瘸子正在教聂安子看窑火,见他来,只是点了点头,没说话。
陈睿也不绕弯子,直接走到窑边,望着那棵在风中摇曳的老槐树:“老伯,我昨天去村头转了转,那棵老槐树枝繁叶茂的,底下还放着块石头,像是常有人坐。”
王瘸子的动作顿了顿,没回头,声音却有些发紧:“嗯,俺常去。”
“听说……伯母生前想去长安看朱雀大街?”陈睿的声音放得很轻,“我在长安见过,地上的砖发亮,阳光透过来,跟撒了一地金子似的。您要是去了长安,让她在天上看着,是不是也挺高兴?”
王瘸子他猛地转过身,眼里泛着红,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来。
聂安子和另外两个徒弟被这阵仗吓了一跳,从来没见师父这么激动过。
陈睿走上前继续道:“老伯,烧琉璃不是让您跟自己较劲,是让您圆个念想。您看火的本事,烧了三十年陶的经验,比谁都金贵。至于腿脚,我让人做辆带轮的椅子,推您去窑上;安子这边,我让镇上的窑匠多来照拂,您还能随时捎信回来问。”
他顿了顿,指着那堆焦炭:“再说,您就不想让这土窑里的手艺,在长安也能站住脚?让人家知道,咱镇上的匠人,不光会烧陶罐,还能烧出透亮的琉璃?你看杨铁信,现在不也是在长安生根了?”
王瘸子死死攥着木杖,指节都泛了白。
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抹了把脸,哑着嗓子道:“娘的,拼了!俺跟你去长安!”
聂安子猛地抬头:“师傅!”另外两个徒弟也站起来。
“惊啥?”王瘸子瞪了一眼几个徒弟,眼里的红却没退。
“好好学,等俺在长安烧出第一块琉璃,就来接你们!到时候给你们也整个新窑,让你们烧带花纹的琉璃碗!”
徒弟们用力点头,眼眶也红了。
王瘸子转过身,看向陈睿,把铁钩往腰上一别:“小郎君,啥时候走?俺这就收拾东西。”
“不急,”陈睿笑了,“您先把这窑货出了,跟安子把该交代的都交代清楚。咱们备好车,等您一起动身。”
王瘸子咧嘴笑了,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像是卸下了千斤担子。
他往窑里添了把柴,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他脸上亮堂堂的。
“成!等俺出了这窑货,就听你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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