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月光如水银泻地,冰冷而粘稠。
那一声极轻的“嗡”的震动,在死寂的环境中,却像一声惊雷在林默耳边炸响。
他的动作瞬间凝固,刚刚还在纸上勾勒复杂关系网的笔尖,停在半空,一滴墨水悄然晕开,像一个不祥的污点。
手机屏幕上那一行字,每一个笔画都仿佛是用冰冷的铁水浇筑而成,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林科长,听说您最近很忙,到处找人聊天。明晚七点,江南会所,王总想请您喝杯茶,认识一下。”
林科长。
王总。
喝杯茶。
江南会所。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林默所有的伪装,直接戳向他最核心的秘密。
王虎知道他了。
他不仅知道林默这个人的存在,还知道他正在调查,甚至连他找了谁“聊天”都一清二楚。
一股凉气顺着林默的脊椎爬了上来,让他四肢百骸都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僵硬。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心脏“咚、咚、咚”的跳动声,沉重而压抑,像是有人在用鼓槌敲击着他的肋骨。
怎么会这么快?
他的脑中闪过无数张脸。是那个胆小如鼠的李鬼祟,在恐惧之下走漏了风声?还是那个在悔恨中挣扎的张建国,被王虎的眼线盯上了?又或者,在自己不知道的角落,一直有一双眼睛在默默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
他就像一个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猎人,却不知道自己从一开始,就踏入了另一头更庞大、更凶残的野兽的狩猎范围。
林默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注意力集中在手机屏幕上。
【情绪剧本】并未因为这条短信而触发,因为对方是一个匿名的号码。但他只要在脑海中勾勒出王虎的形象——那个在照片上眼神精明狠厉的年轻人,如今江州城里翻云覆雨的地产大亨——一行深紫色的文字便缓缓浮现。
【目标:王虎(通过第三方信息源感知)】
【当前情绪:猫捉老鼠的戏谑、隐藏的杀意、高度警惕】
【内心诉求:试探你的深浅,确认你掌握了多少东西,并根据结果决定是“收买”还是“清除”。】
猫捉老鼠的戏谑。
清除。
林默的瞳孔微微收缩。他明白了,这根本不是什么“喝茶”的邀请,这是一张最后通牒。是一场精心布置的鸿门宴。
江南会所,他有所耳闻。那是江州真正的权贵销金窟,安保严密,寻常人连大门都摸不到。王虎把地点选在那里,本身就是一种赤裸裸的实力炫耀和心理压迫。
他在告诉林蒙:在我的地盘,我就是规矩。
去,还是不去?
一个声音在他脑海中尖叫:不能去!这是陷阱!陈老三怎么消失的?那个想举报的监理怎么摔死的?去了就是自投罗网,尸骨无存!
但另一个声音,却异常的冷静。
不去,又能怎样?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王虎既然能找到他,就说明他的能量已经渗透到了林默难以想象的层面。今天他可以拒绝喝茶,明天迎来的可能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意外”。车祸、失足、煤气中毒……他们有无数种方法,让一个无足轻重的小科员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得合情合理,不留一丝痕迹。
退缩,只会让他彻底失去主动权,变成一只被追赶的、惊慌失措的兔子,最终被毫不留情地碾死。
而去了,虽然危险,却也是唯一的破局之机。
王虎想试探他,他又何尝不想试探王虎?
他想亲眼看看,这个从陈老三身边的小马仔,一路爬到今天这个位置的男人,究竟是何等模样。他想从王虎的言谈举止、情绪波动中,印证自己的猜测,找到新的突破口。
最重要的是,他要去告诉王虎,告诉他背后的赵立春集团:我不是一只可以随意碾死的蚂蚁。我的身后,站着人。
林默的眼神,从最初的震惊,逐渐转为一种近乎疯狂的平静。恐惧依然存在,像深海的暗流,但他用更强大的理智,将这股暗流强行压制在了心底。
他想起了夏清月。那位高冷的、美丽的、将信任和期许都压在他身上的女市长。他不能让她失望。
他又想起了那个在电话里声音颤抖的老工程师,想起了张建国那个天真地喊着“抓住所有坏蛋”的小孙子。
他更想起了自己。那个在地方志办公室里,被排挤,被无视,却始终不甘于沉沦的自己。他一步步走到今天,靠的不是运气,而是每一次在悬崖边上,都敢于向前再迈一步的胆气。
这盘棋,他已经入局,就没想过要活着出去……不,是没想过要输着出去。
林默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将胸中的所有恐惧与犹豫都一并吐出。他拿起手机,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沉稳而有力地敲击着回复。
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有一个字。
“好。”
发送成功。
做完这一切,他感觉紧绷的身体瞬间放松下来,一种奇异的、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豪情,在他心底油然而生。
很好。
摊牌吧。
就让我看看,你这所谓的地产大亨,到底有多少斤两。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任由深夜的凉风吹拂着他的脸颊。远处的城市灯火璀璨,像一条沉默的星河。而在那片璀璨的背后,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罪恶与交易。
他知道,自己即将踏入那片黑暗的漩涡中心。
他不是警察,没有配枪。他不是纪委,没有调查权。他手里唯一的武器,就是自己的大脑,和那个时灵时不灵的【情绪剧本】。
还有……夏清月。
他必须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或者说,留下一颗即使自己倒下,也能引爆一切的炸弹。
林默重新拿起手机,他没有犹豫,迅速调出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编辑了一条新的短信。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跳动,没有写任何多余的解释,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只是像在汇报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工作行程。
信息很短,只有两行字。
一个地址:江南会所。
一个时间:明晚七点。
收件人,是夏清月。
按下发送键的那一刻,林默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无人察觉的、冰冷的弧度。
王总,你的鸿门宴,我来了。
但赴宴的,可能不止我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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