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凛冽，自东莱至雁门的官道早已被冻得坚硬如铁。
刘忙的坐骑“墨麒麟”喷着白气，四蹄翻飞，将身后数十名亲卫远远甩开。
海上的风浪与匈奴的兵锋相比，终究是后者更让他心焦。
魏国在背后捅刀子的阴影，更是让这片北地铁幕增添了几分诡谲。
官道尽头，一列萧索的队伍迎着风雪缓缓而来。
十余骑甲胄残破的骑士，护卫着中央一具由战马拖拽的简陋棺木。
棺上覆着一面褪色严重、几乎看不出纹样的汉军旗帜。
为首的骑士面容刚毅，正是奉命寻访故人的苏则。
两队人马在旷野中相遇，风雪似乎都在这一刻静止。
苏则翻身下马，声音嘶哑：“主公，幸不辱命。虎牢关下，三百七十二名幽州义兵的遗骨，尽数在此。”
刘忙的目光越过苏则，死死地钉在那具覆旗的棺木上。
他的嘴唇翕动，滚烫的呼吸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一团白雾。
他翻身下马，脚步沉重地走到棺前，无视积雪与泥泞，双膝重重跪地。
骨节分明的手掌，颤抖着抚上粗糙的棺木，那触感冰冷刺骨，仿佛能穿透木板，触及里面沉睡了二十年的忠魂。
“你们等了二十年……”他俯下身，额头抵着棺木，声音低沉得几乎被风声掩盖，“我来迟了。”
没有嚎啕，没有悲泣，只有一种深沉到极致的哀恸，压得周围的空气都为之凝固。
苏则与身后的骑士们纷纷垂首，眼眶泛红。
就在此刻，一道只有刘忙能看见的幽蓝色光幕悄然浮现于眼前。
【特殊任务：收服北地亡魂（已激活）】
【任务描述：长城内外的亡魂等待着一场真正的安息。怨气不散，边疆不宁。】
【完成条件：令匈奴右贤王去卑，主动献上降表。】
刘忙缓缓起身，眼中的哀伤被一种钢铁般的意志所取代。
他没有理会系统提示，只是对苏则下令：“传我王令，于雁门关外，长城残垣下，筑‘无名坛’。”
三日后，一座由黑石与冻土垒砌而成的高坛拔地而起，背靠着饱经风霜的长城断壁。
刘忙身着素衣，立于坛前，手中握着一柄铁笔和一柄重锤。
他面前，是一块刚刚打磨好的巨大石碑。
“咚！”第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响起。
他亲执铁笔，在冰冷的石碑上，刻下第一个名字：王顺。
他下手的力道极重，每一笔每一划都仿佛要将这三个字凿进历史的骨髓。
每刻下一个名字，他便低声念一遍，像是对亡魂的承诺，又像是对自己的警醒。
“李大牛。”
“张铁锁。”
“赵三娃。”
“不是无名，是无人记得。”他手中的动作不停，低语在风中飘散。
三百七十二个名字，他整整刻了一天一夜，铁笔磨秃了三根，虎口早已迸裂，鲜血顺着锤柄缓缓滴落，在雪地上晕开一朵朵暗红色的梅花。
小碑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将一杆杆从历年战场上收集来的、残破不堪的战旗插在坛的四周。
这些战旗有的被箭矢洞穿，有的被刀剑劈裂，有的还残留着早已干涸的暗褐色血迹。
他一边插，一边喃喃自语，像是在念着某种古老的咒语：“魂在布上，风一吹就醒……都醒醒吧，王给你们安家了。”
夜半时分，风势骤然变大。
三百多面残破的战旗被狂风卷起，发出“猎猎”的声响。
旗角翻飞，在呜咽的风声中，竟真的像是无数魂灵在窃窃私语，又像是在低声哭泣，诉说着二十年的孤寂与等待。
消息很快传到了匈奴大营。
阿骨奉命前往传信，带回的却是右贤王去卑充满嘲弄的冷语：“他刘忙要祭奠汉人，与我何干？若他真是心怀天下的仁主，为何不祭奠我无数战死在长城下的胡人勇士？他们的尸骨，不也一样被这寒风吹了数百年吗？”
传话的亲卫义愤填膺，刘忙听后却出奇地平静，眼中甚至闪过一丝赞许。
他不怒反笑，对身边的文书官下令：“传令下去，将雁门郡、云中郡、五原郡所有郡府旧档全部搬来！我要查，五百年来，所有史料记载的、死于汉胡之战的胡人名录！”
此令一出，众人哗然。
这无异于大海捞针，且毫无意义。
但刘忙心意已决，无人敢劝。
整整三日三夜，刘忙不眠不休，亲自带着数十名文书，在堆积如山、早已泛黄发脆的竹简和故纸堆中翻找。
他双眼布满血丝，却依旧精光四射，将一个个或清晰或模糊的胡人名字整理出来。
最终，一份长达一千二百一十三个名字的名单，摆在了他的案头。
他命人另立一副碑，就立在主碑之侧。
工匠们依照他的要求，用汉、胡双语，将这一千多个名字也一刀一刀刻了上去。
在副碑的末尾，刘忙亲自提笔，写下了一行大字：
“生为仇敌，死共寒风。”
消息传回匈奴大营，去卑沉默了许久。
第七日，风雪交加，天地一片苍茫。
匈奴大营的号角声冲天而起，三千铁骑卷着风雪，如黑色的潮水般压向无名坛。
为首的去卑，身披重甲，眼神如鹰。
他们身后的战旗上，用胡文绣着四个大字——断旌三千，那是他们部落的荣耀，也是他们世代的宿命。
铁蹄止步于百丈之外，卷起漫天雪雾。
去卑遥遥望向那座孤零零的祭坛，瞳孔猛地一缩。
只见刘忙立于风雪之中，竟披麻戴孝，如丧考妣。
他身前燃着一堆篝火，火光映得他脸色肃穆。
他正举着一坛烈酒，缓缓洒入火中，任由烈焰升腾，酒香与祭品烧焦的气味混杂在一起，弥漫在冰冷的空气里。
去卑身旁，一位须发皆白、满脸褶皱的匈奴老祭司忽然闭上了眼睛，手中的骨杖微微颤抖，用一种梦呓般的声音低语：“风中有声……是祖魂在叹息……他们说，这里的土地……很暖和……”
去卑心头一凛，凝神细听。
风雪呜咽，竟真的仿佛夹杂着无数细碎的声音。
那些声音汇聚在一起，形成一股浩大的声浪，反复回荡着两个字：“安矣……安矣……”
在这无数声音之中，他猛然捕捉到了一丝熟悉的音调。
那是一种濒死时的哀鸣，绝望而痛苦，正是他父亲当年战死时发出的最后声响！
“嗡”的一声，去卑脑中一片空白，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弯刀，刀柄被他捏得咯吱作响。
然而，那只拔刀的手，却重如千钧，迟迟未能抬起。
就在此时，刘忙缓缓抬起头，目光穿透风雪，直视着去卑。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英魂不远，今日，共鉴！”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心中默念，启动了那个从未动用过的系统能力——族群共鸣！
刹那间，风停雪歇。
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无名坛上，那三百七十二面残破的战旗无风自动，爆发出璀璨的幽光。
一道道半透明的身影从旗帜中升腾而起，在祭坛上空迅速凝结成形。
他们身着二十年前的汉军盔甲，手持锈迹斑斑的兵刃，面容模糊，唯有那双眼睛，燃烧着不灭的战意。
三千残影，执旗列阵，步伐整齐划一，发出金铁交鸣般的闷响，竟一步步向前，与匈奴的三千铁骑遥遥对峙。
匈奴阵中一片死寂，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骑士们脸上写满了惊骇与恐惧。
这不是人间的军队，这是从地狱爬回来的鬼神！
为首的一名魂影，身形最为凝实，他缓缓抬起手臂，指向去卑身后的一名旗手。
那旗手手中高举的，正是一面缴获多年的幽州军旗，虽已作为“断旌”之一，却被他们视为荣耀的象征。
“它……”人群中，小碑双目圆瞪，浑身颤抖地冲了出来，他指着那面旗，声音嘶哑地哭喊道，“它回来了！”
仿佛是回应他的呼喊，那为首的魂影猛地将手中的长戈顿地，与身后三千亡魂一同发出了震彻天地的咆哮：
“谢王安魂！”
声浪如山崩海啸，瞬间冲垮了去卑心中最后一道防线。
他虎躯剧震，看着那些向刘忙躬身行礼的汉军亡魂，又看了看自己手中那面沾满血腥的“荣耀”战旗，脸上浮现出无比复杂的神情。
“锵！”
他猛地拔出弯刀，却不是劈向敌人，而是一刀斩断了自己束发的辫子。
黑发散落雪中，他用胡语高声立誓：“长生天在上！从今往后，我断旌一部，只为汉王守边，永不攻城！”
老祭司颤颤巍巍地走上前，用骨杖在雪地上轻轻一点，沉声道：“王上，这不是邪法，是以王心祭天心，引动了天地间的英灵。是心祭。”
去卑终于翻身下马，一步步走到坛前，解下腰间一个用兽皮包裹的袋子，双手捧着，恭敬地置于副碑之下。
“我父之骨在此，愿代我族，为汉镇守阴山十年，以赎旧罪。”
刘忙上前，亲手将他扶起，目光却没有停留在他身上，而是望向了风雪更深、更远的北方。
“不止阴山，”他的声音平静而深远，“我要你帮我，把这片土地上所有飘零的‘断旌’，都变成回家的‘归旗’。”
去卑重重点头。
也就在这一刻，刘忙的脑海中，系统的轰鸣声再次响起。
【任务完成，奖励“亡魂共感”已解锁。】
【亡魂共感：你可短暂唤醒特定战场战死者的执念，使其重现于世。代价：每使用一次，你将在梦中“看见”一次自己死后的葬礼场景。】
当夜，刘忙在行军帐中沉沉睡去。
他做了一个无比清晰的梦。
梦中，他躺在一具冰冷的灵柩里，能听见外面震天的哀哭声。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却发现自己无法动弹，只能透过一丝缝隙向外窥看。
他看到了一场旷世的葬礼。
成千上万的士兵，汉人、胡人、羌人……他们穿着各式各样的残破甲胄，手中高举着无数面他从未见过的“断旌”，绵延不绝，从地平线的这头，一直排到那头。
他们全都跪伏在地，像是在为他送行。
他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自己的墓碑上。
那是一块通天彻地的巨碑，比他立下的任何一块石碑都要雄伟。
然而，碑上空空如也，竟无一字。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心底升起，远比雁门的风雪更加冰冷。
刘忙猛地睁开双眼，从梦中惊醒。
他大口喘着粗气，额头上满是冷汗，早已浸透了枕席。
帐外，风声依旧，只是那风声里，似乎多了一丝来自北境更深处，那片未知群山的险恶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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