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青桑城,暮色渐合。风自流并未选择在城中投宿,而是带着林逸径直出了城,沿着一条荒僻的溪流溯游而上,最终在一处人迹罕至、背靠峭壁的河滩旁停下。
“今夜在此歇息。”风自流袖袍一拂,地面上的碎石杂草被一股无形力量推开,露出一片干净平整的空地。他并未取出洞府,显然是有意让林逸体验真正的风餐露宿。
林逸并无异议,熟练地捡来干柴,生起篝火。橘红色的火焰跳跃着,驱散了夜间的寒意,也映照着潺潺的溪水和远处黑黢黢的山峦轮廓。
他盘膝坐在火堆旁,并未立刻修炼,而是回味着白日里在青桑城的所见所闻。顾炎那倔强而绝望的眼神,那句掷地有声的“莫欺少年穷”,依旧在他脑海中盘旋。
“师兄,”林逸忍不住开口,“那顾炎…筋脉尽断,修为全废,真的还有希望吗?”他想到风自流最后那微不可查的动作。
风自流坐在他对面,目光落在跳跃的火焰上,声音平静无波:“天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世间万物,皆留一线生机。筋脉尽断,于常人而言自是绝路,但若他意志足够坚韧,机缘足够,未必不能破而后立。”
他顿了顿,看向林逸:“我观此子,心性坚毅,遭此大难,道心未彻底崩毁,反有涅盘之势。其体内‘炎阳之体’本源虽散,却并未完全湮灭,如同星火,深藏于废墟之下。我予他那一缕‘乙木生机’,并非疗伤,而是护住其心脉残存元气,并为其体内潜藏的‘星火’,提供一丝可能引燃的‘东风’。”
“至于这缕东风,能否真的引燃燎原之火,最终走出何等道路,是他的造化,亦是他的劫数。”风自流语气淡然,“我辈修士,顺势而为,种因即可,不必强求果报。”
林逸若有所思。风自流此举,与之前在柳叶镇点拨那柳家古玉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予人一线机缘,却不干涉其最终命运。这种对“度”的把握,玄之又玄。
“多谢师兄解惑。”林逸恭敬道。他明白,风自流不仅仅是在说顾炎,更是在借此点拨他修行的心态——勇猛精进,亦要顺势而为,不执着于一时的得失与表象。
他收敛心神,不再多想,开始闭目运转《长风诀》。荒野之中的灵气虽不及洞府,却带着一种原始而活泼的意蕴,伴随着溪流的潺潺声与篝火的噼啪声,别有一番感悟。
时间在静修中悄然流逝。月上中天时,林逸忽然心有所感,体内那早已达到二层巅峰的灵力,此刻如同蓄满的江河,奔流涌动,向着某个无形的壁垒发起了冲击!
炼气期三层的瓶颈!
他不敢怠慢,全力引导着灵力,一次次冲刷着关隘。有了之前突破的经验,加上这段时间的积累和方才对红尘万象的感悟,这一次的冲击显得水到渠成。
约莫一炷香后,体内传来一声轻微的、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壁垒破碎声。
奔涌的灵力瞬间冲入更广阔的经脉,运行速度加快,容量也明显增大!周身毛孔舒张,更加自如地汲取着周围的天地灵气,一种力量增长的充实感遍布全身。
炼气期三层!
林逸缓缓睁开眼,眸中精光一闪而逝。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气息比之前更加绵长浑厚。
风自流依旧坐在对面,似乎对他的突破早有预料,只是淡淡颔首:“根基尚可,戒骄戒躁。”
“是,师兄。”林逸压下心中的喜悦,沉声应道。
就在这时,风自流忽然抬眼,望向溪流上游的黑暗深处,眉头微不可查地一蹙。
几乎同时,林逸也感觉到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浓烈死寂与怨恨的气息,如同水底的暗流,从上游弥漫而来。这气息让他很不舒服,仿佛灵魂都要被冻结。
“有东西过来了。”风自流语气依旧平淡,但林逸能听出其中一丝凝重的意味。能让风自流都略显凝重,绝非寻常!
他立刻起身,全神戒备,灵力运转至双眼,努力向黑暗中望去。
只见上游的溪水,不知何时,颜色变得有些深邃,水面上开始弥漫起淡淡的、如有实质的黑灰色雾气。雾气所过之处,岸边的青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发黑,连潺潺的水声都仿佛变得粘滞、低沉起来。
那浓烈的死寂与怨恨气息,正是从这黑灰色雾气中散发出来的!
“这是…阴煞死气?”林逸脑海中闪过《长风诀》杂篇的记载,脸色微变。如此精纯浓郁的阴煞死气,绝非自然形成!
风自流站起身,目光穿透黑暗,锁定了上游某处:“不是自然形成的阴煞地脉,是…人为炼制的尸傀,而且不止一具。看来,这荒山野岭,也并非清净之地。”
他的话音未落,上游的黑暗中,传来了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
咚…咚…咚…
如同重锤敲击地面,带着一种金属与地面摩擦的刺耳声响,越来越近。
借着朦胧的月光和篝火的余光,林逸终于看清了来物。
那是五具体型异常高大、接近一丈的身影!它们身披残破的黑色铁甲,甲胄上沾满了泥土和暗红色的污渍,裸露在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死寂的青黑色,干瘪如同老树皮。
它们的眼眶中没有任何眼球,只有两团幽幽燃烧的绿色鬼火,手中握着锈迹斑斑、却散发着浓烈血腥气的巨大骨刀或铁戟。
浓郁的尸臭和阴煞死气如同实质般从它们身上散发出来,形成那令人窒息的黑灰色雾气!
尸傀!而且是经过特殊祭炼、实力堪比炼气后期修士的战傀!
五具尸傀迈着沉重的步伐,眼眶中的鬼火齐刷刷地锁定了河滩上的篝火,以及篝火旁的两人。它们没有发出任何嘶吼,但那无声的压迫感和滔天的死怨之气,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心悸!
林逸倒吸一口凉气,手心瞬间被冷汗浸湿。五具炼气后期的尸傀!这根本不是他现在能应付的!
“师…师兄!”他下意识地看向风自流。
风自流神色不变,只是那清冷的眸子里,第一次映照出跳动的、冰冷的杀意。
“看来,又有不开眼的虫子,在暗处搞些见不得光的勾当。”他上前一步,将林逸挡在身后,面对着那五具步步逼近的死亡傀儡,语气森然。
“跟紧我。”
五具炼气后期的尸傀,如同五座移动的死亡堡垒,迈着沉重而统一的步伐,踏碎了溪边的宁静。它们眼眶中的绿色鬼火炽烈燃烧,锁定了风自流和林逸,浓烈的尸臭与阴煞死气几乎凝成实质,让篝火的火焰都摇曳不定,明灭闪烁。
林逸心脏狂跳,呼吸急促。这是他第一次直面如此狰狞、如此具有压迫感的非人存在。
尸傀那纯粹的死亡气息,与他体内生机勃勃的灵力形成了尖锐的对立,让他本能地感到恐惧与不适。他紧紧攥着拳头,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强迫自己站在风自流身后,没有后退。
风自流依旧负手而立,青衣在尸傀带来的阴风中微微拂动。他面对步步紧逼的死亡军团,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眸子,比夜空中的寒星更冷。
就在最前方那具手持巨大骨刀的尸傀踏入篝火光芒范围,举起骨刀,带着撕裂空气的恶风猛劈而下的瞬间——
风自流动了。
他没有施展任何绚丽的法术,也没有取出什么惊天动地的法宝。他只是抬起了右手,并指如剑,对着前方虚空,轻轻一划。
一道凝练至极、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青色风刃,凭空出现。
这风刃是如此纤细,如此不起眼,与那势大力沉、煞气滔天的骨刀相比,仿佛螳臂当车。
然而,就是这看似微弱的风刃,在与那巨大骨刀接触的刹那——
“嗤啦!”
如同热刀切入了凝固的牛油。
那柄散发着浓郁血煞之气的巨大骨刀,连同其后那具高大狰狞的尸傀,从举起的手臂开始,到头颅,到躯干,被那青色风刃毫无滞碍地一分为二!
切口平滑如镜!
被斩开的尸傀体内,没有血液,只有喷涌而出的、浓稠如墨的黑灰色阴煞死气,以及无数尖啸溃散的残魂碎片!那两半残躯晃了晃,轰然倒地,眼眶中的鬼火瞬间熄灭。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另外四具尸傀似乎都未能反应过来,它们依旧保持着前冲和攻击的姿态。
风自流的手指再次划动。
咻!咻!咻!
三道同样纤细、却凌厉无匹的青色风刃,如同死神的低语,悄无声息地掠过夜空。
“噗!噗!噗!噗!”
四声几乎连成一片的、沉闷的撕裂声响起。
剩余的四具尸傀,无论它们是挥舞铁戟还是扬起利爪,都在同一时间,步了第一具尸傀的后尘。它们如同被无形巨刃切割的稻草,身躯从中断裂,浓烈的死气和残魂哀嚎着逸散,沉重的甲胄和残躯砸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巨响。
前后不过一息之间。
五具堪比炼气后期修士、足以在小宗门内引起恐慌的强悍尸傀,便在风自流这轻描淡写的几下指划间,化为五堆再无生息的破碎残骸。
河滩上,只剩下黑灰色死气缓缓消散时发出的、如同怨魂哭泣般的嘶嘶声,以及篝火重新稳定燃烧的噼啪声。
林逸张着嘴,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他知道风自流很强,但直到此刻,他才对这份“强”有了更直观、更震撼的认知。
那是一种超越了技巧、近乎于“道”的碾压。任你尸傀如何凶戾,如何力大无穷,在绝对的力量和境界差距面前,都脆弱得如同纸糊。
风自流收回手指,仿佛只是掸去了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他目光并未在那五堆残骸上停留,而是再次投向溪流上游,那尸傀来时的黑暗深处,眼神锐利如剑。
“操控尸傀者,必在附近。”他语气冰冷,“斩草,须除根。”
话音未落,他身形一晃,已化作一道淡不可见的青影,沿着溪流,逆着那尚未完全散尽的死气,疾射向上游!
“跟上!”
林逸不敢怠慢,体内刚刚突破至炼气三层的灵力全力运转,施展出目前所能达到的极限速度,紧紧追随着风自流的身影,没入黑暗之中。
溪流上游,地势愈发险峻,两岸是陡峭的岩壁。前行了约莫数里,一个隐蔽的、被藤蔓半遮掩的山洞出现在岩壁之下。洞口不断有浓郁的黑灰色死气如同活物般吞吐不定,那股令人作呕的尸臭和怨念也达到了顶点。
风自流在洞前十丈外停下。他并未直接闯入,而是袖袍一拂,一股柔和的灵力将紧随其后的林逸送到一块巨石之后。
“在此等候,收敛气息。”
吩咐完,风自流一步踏出,身影已消失在那个如同恶魔巨口般的山洞之内。
林逸躲在巨石后,屏住呼吸,全力收敛自身所有气息,心脏却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动。他知道,洞内隐藏的,才是炼制并操控这些尸傀的正主,其实力,绝对远在那些尸傀之上!
洞内并未传来想象中的激烈打斗声,只有几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以及某种东西被强行撕裂、封印的闷响,其间夹杂着风自流那清冷而威严的敕令之声。
整个过程,持续了不到十息。
一切便归于死寂。
片刻后,风自流的身影从洞中缓步走出,依旧是那副纤尘不染、云淡风轻的模样。只是他手中,多了一个不断挣扎、缩小到只有拳头大小、被无数青色符文紧紧束缚的黑色元婴!
那黑色元婴面目扭曲,充满了怨毒与恐惧,发出无声的尖啸,却根本无法挣脱符文的禁锢。
“一个元婴初期的鬼修,躲在此地炼制尸傀,企图修炼‘百鬼夜行图’。”风自流语气淡漠,仿佛手中捏着的不是一个元婴老怪,而是一只吵闹的虫子,“倒是意外收获。”
他看都没看那挣扎的元婴,随手打上几道禁制,将其收起。
“洞内已清理干净,有些炼器材料和低阶丹药,于你目前或有些用处,自行去取。”风自流对林逸说道。
林逸从巨石后走出,看着那深不见底的山洞,又看了看风自流,心中充满了敬畏。一个元婴期的鬼修…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被解决了?
他定了定神,依言走入山洞。
洞内颇为宽敞,但阴森可怖,中央是一个巨大的血池,里面浸泡着不少未炼制完成的尸骸,四周散落着白骨和各种阴邪材料。在洞窟一角,有一个简陋的石台,上面摆放着几个玉瓶、几块闪烁着幽光的矿石,以及几卷兽皮古籍。
林逸强忍着不适,快速将那些看起来还算正常的东西收起。玉瓶里是一些恢复灵力和疗伤的丹药,品质一般,但对他目前来说也算不错。
矿石他不认识,但能被元婴修士收藏,想必不是凡品。兽皮古籍则记录了一些鬼道和炼尸的法门,他粗略一扫,便觉邪气森森,不敢细看,准备交由风自流处理。
搜刮完毕,他立刻退出了这个令人压抑的山洞。
风自流见他出来,袖袍再次一挥,一股沛然灵力涌入山洞。
轰隆隆!
整个山洞入口处的岩壁轰然坍塌,将里面的污秽与罪恶彻底掩埋。
“走吧,此地不宜久留。”风自流当先而行。
林逸最后看了一眼那被掩埋的山洞,以及溪边那五堆尸傀残骸,深吸了一口带着草木清香的夜风,将方才的惊悸与震撼压下,快步跟上了风自流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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