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弦乍破玉壶春
寒冬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尽头。庭院角落那株老梅,终于在某个清晨悄然绽放,疏影横斜,暗香浮动,为这素净的院落带来了第一抹春意。积雪渐渐消融,露出底下湿润的泥土和点点新绿。
黛玉换上了一身稍显轻薄的 浅碧色暗纹春衫,外罩一件 月白绣折枝梅花的比甲,发间依旧簪着那支白玉竹节簪, 只是在簪头旁,簪了一小枝新折的、含苞待放的红梅,红白相映,衬得她清减的面容也多了几分生气。
她坐在蕙芷轩的窗下,面前摊开的,并非学生的课业,而是一本厚厚的、装帧古朴的《齐民要术》。 她看得极专注,纤细的指尖划过书页上关于桑树嫁接、蚕种培育的文字,时而凝眉沉思,时而提笔在旁边的笺纸上记下几笔。 阳光透过新糊的碧纱窗,在她身上投下温暖的光晕,那专注的神情,竟有一种不同于吟诗作赋时的、另一种动人的力量。
詹信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喜色。
“姑娘,大喜!”他声音虽低,却透着激动,“西山桑园的地契,已经过官府公正,正式归到姑娘名下了!而且,小人按姑娘的吩咐,又暗中盘下了旁边两处零散的桑田,如今我们名下的桑林,已有近两百亩!”
黛玉闻言,缓缓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她放下书卷,接过詹信递上的崭新地契,那薄薄的纸张,却仿佛有千钧之重。 指尖抚过上面清晰的字迹——“业主:林黛玉”,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踏实感。
“辛苦了,詹先生。”她声音平静,却带着真诚的感激,“接下来,便是要寻访精通桑蚕的能手,好生打理这些产业。我们要做的,不是简单的收租,而是要让它真正成为织坊的根基。”
“姑娘放心,小人已物色了几位老把式,都是本分可靠之人。”詹信忙道,“只是……姑娘,如今桑园、织坊都已初具规模,这‘竹影轩’的名号,是否也该……立起来了?”
黛玉沉吟片刻,目光投向窗外那几竿在春风中摇曳的新竹。 “立起来……如何立?”
“小人以为,可在城中寻一处合适的铺面,正式挂上‘竹影轩’的招牌,专售我们的绸缎。一来,可免去中间商盘剥,二来,也便于与各家往来,打响名头。”
开铺面?黛玉的心微微一动。 这意味着,她将真正从幕后走到台前,以一个商贾的身份,直面这京城的繁华与风浪。风险不言而喻,但机遇也同样巨大。
她沉默良久,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的边缘。 春日暖阳晒得人有些慵懒,但她脑中却在飞速权衡。 她想起父亲为官时的清正,想起他常说的“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她经营这些产业,并非为了奢靡享乐,而是为了安身立命,更是为了……证明女子亦可凭己力,开创一番天地。
“好。”她终于下定决心,目光清亮而坚定,“此事由你去办。铺面不必选在最繁华的街市,但要清雅、安静,符合我们绸缎的格调。一应事宜,务必稳妥。”
“是!小人定当竭尽全力!”詹信精神大振,躬身退下。
书房内恢复了宁静。黛玉却再也无法静心看书。 她站起身,走到廊下。 春风拂面,带着泥土的芬芳和梅花的冷香。 院中,积雪融化后的水珠,正顺着竹叶的尖端,一滴一滴,晶莹剔透地坠落,在青石板上溅开细小的水花。
一种前所未有的、开阔的感觉,在她心中升腾。她不再是那个困于方寸之地、伤春悲秋的孤女,她的世界,已然延伸到了京郊的桑园,延伸到了即将开设的铺面。 那是一种脚踏实地的、掌控自己人生的力量感。
午后,孙妙仪前来上课,还带来了一个意外的消息。
“先生,您可知晓?下月十五,宫中要举办‘百花宴’,据说不仅邀请宗室勋贵,还会邀请一些素有才名的闺秀入宫献艺呢!”孙妙仪眼中闪着兴奋的光,“我母亲说,以先生的才名,说不定也会在受邀之列!”
百花宴?入宫?
黛玉执笔的手微微一顿,一滴墨汁险些滴落。 她缓缓放下笔,用帕子轻轻擦拭着指尖,神色平静无波。 “是么?”她只淡淡应了这么一句,听不出喜怒。
入宫献艺,对许多闺秀而言,或许是梦寐以求的荣耀,是攀龙附凤的阶梯。但对她林黛玉而言,那金碧辉煌的牢笼,那步步惊心的所在,早已不是她心之所向。她的天地,已然不同。
她抬起头,看着孙妙仪青春洋溢的脸庞,微微一笑: “妙仪,若你得此机会,当如何?”
孙妙仪愣了一下,随即认真想了想,答道:“若能入宫,自然要谨言慎行,展现才学,不辱家门。但……若能选择,我倒是更愿像先生这般,凭自己的本事,织出这般美丽的绸缎,开一间雅致的铺子,自在度日。”
黛玉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笑意。 这孩子,倒是颇有慧根。
“自在度日……”她轻声重复着,目光悠远,“是啊,这才是最难得的。”
送走孙妙仪,宫中“百花宴”的消息,如同投入心湖的一粒小石子,漾开一圈涟漪,便很快恢复了平静。黛玉并未将此放在心上,依旧按部就班地过着她的日子——课徒、理账、筹划铺面之事。
然而,数日之后,一封来自宫中的、用明黄绶带系着的正式请柬,还是被内侍恭恭敬敬地送到了竹影轩。
“奉皇后娘娘懿旨,特邀竹影轩主人林黛玉,于下月十五,入宫赴百花盛宴。”
请柬上的字,金钩铁画,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紫鹃和雪雁捧着那封请柬,手都在发抖,又是激动又是惶恐。詹信亦是面色凝重,入宫之事,非同小可,福祸难料。
黛玉却只是平静地接过请柬,看了一眼,便轻轻放在桌上。
“姑娘,这……去还是不去?”紫鹃声音发颤。
黛玉没有立刻回答。她走到窗边,** 推开窗户。 春风带着浓郁的花香扑面而来。 庭院中,那几竿新竹已然窜高了一大截,嫩绿的竹叶在阳光下舒展着勃勃生机。墙角的老梅,花期已近尾声,落红成阵,但枝头已然冒出了嫩绿的新叶。
破而后立,衰极必盛。
她转过身,目光扫过桌上那封象征着无上荣宠的明黄请柬,又看向詹信、紫鹃他们紧张的面容,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却无比清晰的弧度。
“去,为何不去?”她声音清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从容与自信,“‘竹影轩’的绸缎,既然能得世人青眼,为何不能入宫闱,让天家也见识一番?”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躲在贾府羽翼下、或是寻求王府庇护的孤女林黛玉。她是竹影轩的主人,是拥有自己产业、能够自立于世的林黛玉。 入宫,于她而言,不再是攀附的机遇,而是展示的舞台。
“备车,明日我去绸缎庄,亲自挑选入宫要穿的衣裳料子。”她淡淡吩咐道,语气平静,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主宰之气。
这一刻,紫鹃她们仿佛看到,姑娘身上那层经年不化的寒冰,在春日暖阳下,终于彻底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内敛却夺目的光华,如同被拭去尘埃的美玉,温润而坚定。
新的篇章,已然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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