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禾掌心的火焰枫叶渐渐熄灭,只留下空气中残留的暖意和一丝淡淡的草木灰烬气息。她小脸苍白,却带着心满意足的疲惫,一头栽倒在我怀里,沉沉睡去。我和夏施诗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撼与欣慰,还有一丝隐隐的担忧——穗禾展现的力量越强,意味着她未来可能卷入的风暴也越深。
这一夜,何家大院深处,似乎有暗流在无声涌动。后院的修炼声直到后半夜才停歇,前厅的低语也持续了很久。
次日清晨,天光微熹。
偏院的花木上还挂着晶莹的露珠,空气清新微凉。我走出房门,正看到韩策言已带着穗禾在昨日那片枫树下的回廊里开始了晨练。
穗禾盘膝而坐,闭目凝神,小脸严肃。韩策言站在一旁,声音低沉而清晰地引导:“……静心,禾儿。回想昨夜枫叶成型的‘意’,而非其‘形’。枫火之精髓,在于‘藏’。力蕴于内,意凝于叶脉,而非张扬于外焰。你昨夜虽成,但过于耗费心神,也过于……耀眼了。记住,真正致命的火,往往是看不见的。”
穗禾点点头,呼吸变得悠长而平稳。这一次,她不再急于求成,而是真正沉下心,按照韩策言的教导,专注于体内气息的流转与意念的凝聚。她小小的手掌摊开向上,掌心朝上,指尖对着回廊外一片沾着露水的枫叶嫩芽。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这一次,没有昨夜那惊心动魄的火焰爆发。穗禾的掌心,只有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淡红色光晕一闪而逝,如同朝霞初现的瞬间。然而,那片沾着露水的枫叶嫩芽,却在她指尖无形的牵引下,极其缓慢地、违反常理地……向上抬升了寸许!叶尖上那颗饱满的露珠,在晨曦中折射出七彩的光芒,颤巍巍地,竟没有坠落!
“好!”韩策言眼中精光一闪,低声赞道,“意凝于内,力引于外,引而不发,方见真章!火在叶脉里烧,才是枫火!记住这种感觉!”
穗禾睁开眼,看着那片被无形之力托起寸许的嫩叶和那颤巍巍的露珠,小脸上绽放出比昨夜更加明亮、更加沉静的笑容。她明白了“藏”的力量。
就在这时,偏院角门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压抑的惊呼。
“不好了!不好了!大公子!阳哥!出事了!”
只见瓜皮子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脸上带着惊惶,头发凌乱,身上的花绸衫也沾了些泥土,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
“慌什么!说清楚!”何峰的声音从主厅传出,他已然起身,玉扇收起,脸上温和不再,带着一丝冷峻。
瓜皮子上气不接下气:“是……是张欣儿姑娘!她……她去城东的‘仁和堂’给甘衡夫人抓安胎药,回来的路上,在码头附近……被‘翻江蛟’刘岑的人堵住了!杨……杨仇孤兄弟刚好去那边办事撞上了,两边打起来了!刘岑那莽夫带了好多人!”
“什么?!”我心头猛地一沉!刘岑!何震手下的恶犬之一!码头是他的地盘!张欣儿一个杀手……杨仇孤虽然悍勇,但双拳难敌四手!
“欣儿!”厢房内,夏施诗也闻声冲了出来,脸上血色尽褪。
“瓜粒子!”何峰厉声喝道。
一直瘫在椅子上仿佛还在睡回笼觉的瓜粒子,眼皮都没抬,懒洋洋地吐出几个字:“码头,后巷。刘岑带了至少二十个打手,都是码头上扛大包练出来的亡命徒。杨兄弟……快顶不住了。”
“程伟!”我立刻吼道。
一直如同影子般立在韩策言身后的程伟,如同被按下了开关的猎豹,瞬间挺直了腰背,眼中爆发出凶戾的光芒,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短刀上:“阳哥!”
“跟我走!救人!”我抓起靠在门边的长刀,顾不上肩伤未愈,当先就往外冲!高杰和韩策言也立刻跟上。
“等等!”何峰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刘岑是莽夫,但码头是他的老巢。瓜粒子,你带路,走我们知道的暗道!避开耳目,速战速决!”
“唉……麻烦……”瓜粒子慢吞吞地站起来,打了个哈欠,动作却异常迅捷地走到了前面,“跟我来。”
一行人如同出鞘的利刃,在瓜粒子懒洋洋却精准的指引下,迅速消失在偏院角门。
码头,后巷。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鱼腥味、汗臭味和血腥味。狭窄的巷子里,地上已经躺倒了七八个痛苦呻吟的壮汉,断胳膊断腿,哀嚎不止。
杨仇孤如同受伤的孤狼,背靠着一堆散乱的木箱,浑身浴血。他那把从不离身的鬼头刀已经卷了刃,刀身上沾满了粘稠的血浆和碎肉。他左肩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鲜血染红了半边身子,右腿也被一根粗大的船桨砸中,行动明显迟滞。但他那双眼睛,依旧凶光四射,死死地盯着前方。
在他身前,张欣儿脸色惨白,头发散乱,素雅的黑衣沾满了尘土和点点血迹(显然是溅上的),她背靠着杨仇孤,手中紧紧攥着一根临时捡来的、染血的断桨,娇小的身体因为恐惧和愤怒而微微颤抖,却死死挡在杨仇孤身前,面对步步紧逼的敌人,没有丝毫退缩!她身上没有明显的伤,显然杨仇孤将她护得极好。
包围圈缩小了。剩下的十几个刘岑手下,个个膀大腰圆,手持鱼叉、砍刀、船桨,眼神凶狠,如同盯着猎物的鬣狗。为首一个满脸横肉、赤着上身、胸口纹着狰狞蛟龙的大汉,正是“翻江蛟”刘岑!他手中提着一把厚背鬼头刀,刀尖还在滴血,狞笑着看着已是强弩之末的杨仇孤和挡在他身前的张欣儿。
“嘿嘿,姓杨的!在东关县逞凶也就罢了,敢来西关码头撒野?还护着这娘们?何源那废物给了你多少钱?值得你这么拼命?”刘岑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把这娘们交出来!老子玩够了再送去给二爷!至于你……老子要把你剁碎了喂鱼!”
“放你娘的狗屁!”杨仇孤嘶吼一声,声音因为失血和脱力而沙哑,却依旧带着冲天的凶戾,“想动她?除非老子死绝了!” 他试图将张欣儿拉回身后,却被她倔强地挣脱。
张欣儿看着杨仇孤背上那道狰狞的伤口,看着他那因为失血而苍白却依旧凶狠如野兽的脸,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这个平日里戒备心极强、看谁都不顺眼、甚至对她这个“弱质女流”也隐隐带着轻视的凶悍男人,此刻却用血肉之躯为她筑起了一道墙!看着他一次次将自己推开,承受着劈砍,那凶狠眼神深处一闪而过的焦急和保护欲,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了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杨仇孤!你别管我!你快走!”张欣儿的声音带着哭腔,更多的是决绝,“去找阳哥他们!”
“闭嘴!”杨仇孤低吼,眼神死死盯着再次扑上来的敌人,“老子还没死!”
就在这时,一名刘岑的手下,趁着杨仇孤视线被挡,阴险地从侧面猛地掷出一柄锋利的鱼叉!目标直指张欣儿纤细的后腰!速度快如闪电!
“小心!”杨仇孤目眦欲裂!他重伤之下,根本来不及挥刀格挡!情急之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猛地拧身,用自己相对厚实的肩背,狠狠撞向张欣儿,想将她撞开!
噗嗤!
鱼叉没有刺中张欣儿,却深深扎进了杨仇孤撞过来的左臂!鲜血瞬间飙射而出!
“呃啊!”杨仇孤痛哼一声,身体一个踉跄。
“杨仇孤!”张欣儿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看到那鱼叉深深刺入他的手臂,看到那喷涌的鲜血,她只觉得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什么医者的冷静,什么对他的戒备和不满,在这一刻全都化作了无边的恐惧和心疼!她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想要按住他喷血的伤口。
“给老子死!”刘岑看准机会,眼中凶光大盛,厚背鬼头刀带着恶风,朝着杨仇孤和张欣儿当头劈下!这一刀凝聚了他全身的力量,势要将两人一同劈成两半!
千钧一发之际!
“谁敢动我兄弟!!!”
一声如同九天惊雷般的怒吼,从巷口炸响!狂暴的气浪甚至卷起了地上的尘土!一道铁塔般的黑影,带着无可匹敌的狂暴气势,如同失控的战车,轰然撞入战圈!
是高杰!
他根本无视那些挡路的打手,蒲扇般的大手左右一挥,两个试图阻拦的壮汉如同破麻袋般被拍飞出去,骨裂声清晰可闻!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刘岑那致命的一刀!
轰!!!
高杰那蕴含着恐怖力量的拳头,后发先至,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毫无花哨地、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刘岑劈下的鬼头刀侧面!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断裂声响起!
那厚实的精钢鬼头刀,竟被高杰这狂暴的一拳,硬生生从中砸断!断裂的刀身旋转着飞出,深深嵌入旁边的木箱!
刘岑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沛然巨力顺着断刀传来,虎口瞬间崩裂,鲜血淋漓,半边身子都麻了!他如同被巨锤击中,整个人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后面的墙壁上,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眼中充满了惊骇欲绝的神色!
“杰哥!”杨仇孤看到高杰,精神一振,强撑着没有倒下。
“杰哥!”张欣儿看到救星,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都他娘的给老子死!”高杰如同虎入羊群,双拳挥舞,带起道道残影!意力拳的刚猛霸道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那些刘岑手下,在他面前如同纸糊的一般,擦着就伤,碰着就亡!惨叫声、骨裂声、重物落地声响成一片!
我和韩策言、程伟也紧随其后杀到。韩策言身影飘忽,掌风拂过,靠近他的敌人如同被无形的绳索绊倒,关节发出错位的脆响,瞬间失去战斗力。程伟则如同真正的影子,在混乱中穿梭,每一次短刀的寒光闪过,都伴随着一声闷哼和血花飞溅。
战斗结束得极快。刘岑带来的二十多人,除了几个躺在地上呻吟的,其余非死即逃。刘岑本人被高杰一拳打断了胸骨,像条死狗一样瘫在墙角,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杨仇孤!你怎么样?”我冲到杨仇孤身边。
杨仇孤脸色惨白如纸,左臂还插着那柄鱼叉,鲜血染红了半边身子,右腿也肿胀不堪。但他看到我们,尤其是看到高杰一拳砸飞刘岑的威势,眼中却爆发出狂热的兴奋:“死……死不了!杰哥!你的拳……成了!好!太好了!” 他竟全然不顾自己的伤势,只为高杰的进步而狂喜。
“别说话!”张欣儿带着哭腔,声音却异常坚定。她不知从哪里爆发出的力气,一把撕开杨仇孤左臂伤口附近的衣服,露出那狰狞的伤口和深深嵌入的鱼叉倒刺。她的手指因为恐惧和急切而颤抖,眼神却异常专注,迅速从随身携带的小药囊里取出金疮药和干净的布条。“忍着点!这叉子必须拔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一手按住杨仇孤的肩膀,一手猛地抓住鱼叉柄!
“呃!”杨仇孤闷哼一声,额头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全身,但他死死咬住牙关,没有叫出声,只是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近在咫尺、为他处理伤口而紧张得嘴唇发白的张欣儿。
噗嗤!
鱼叉被张欣儿干净利落地拔出!鲜血再次涌出!张欣儿眼疾手快,金疮药不要钱似的洒上去,然后用布条死死按住伤口,用力包扎。
剧烈的疼痛让杨仇孤眼前阵阵发黑,但他清晰地感觉到,张欣儿那双平日里握笔施针的、温软细腻的手,此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紧紧地压在他的伤口上。她身上淡淡的药香混合着血腥味钻入他的鼻孔,她紧抿的嘴唇和专注到极致的眼神,在这一刻,无比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这个他曾经觉得只会杀人、碍手碍脚的女人……在生死关头,竟有如此坚韧和大度!甚至……愿意挡在他这个“凶徒”前面!那鱼叉扎进他手臂时她撕心裂肺的尖叫,此刻她为他包扎时颤抖却坚定的手……像一把重锤,狠狠砸碎了他心中那层厚厚的、名为“戒备”的坚冰!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因为剧痛和失血,只发出一阵嗬嗬的抽气声。
“别动!血还没完全止住!”张欣儿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她抬起头,正对上杨仇孤那双复杂的、带着痛苦、震惊和某种从未有过的、近乎茫然的眼神。她的心猛地一跳,脸上莫名有些发热,连忙低下头,更加用力地按压着伤口,仿佛这样才能掩饰内心的慌乱。
高杰解决了残敌,大步走过来,看到杨仇孤的惨状,铜铃大的眼睛一瞪:“仇孤!你这……”
“死不了!”杨仇孤嘶哑地打断他,目光却依旧死死锁在为他包扎的张欣儿身上。
韩策言检查了一下现场,走到我身边,低声道:“阳哥,动静太大,此地不宜久留。刘岑死了,何震那边很快就会知道。”
我点点头,看着相互依偎(虽然杨仇孤是被迫)的杨仇孤和张欣儿,又看了看如同铁塔般矗立的高杰,心中杀意翻腾。何震的狗,已经咬过来了!
“撤!带上刘岑的尸体!”我冷声道,“回偏院!这笔账,我们慢慢跟何震算!”
程伟一言不发,像拖死狗一样将刘岑的尸体扛起。张欣儿搀扶着几乎无法行走的杨仇孤。高杰警惕地断后。
回偏院的路上,杨仇孤大部分重量都压在张欣儿身上。他高大的身躯几乎将她完全笼罩。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粗重的喘息和脚步摩擦地面的声音。杨仇孤偶尔低头,能看到张欣儿鬓角散落的发丝和那因为吃力而微微泛红的侧脸。每一次颠簸带来的剧痛,似乎都被她身上传来的、混合着药香和汗味的温热气息所冲淡。
张欣儿则能清晰地感受到杨仇孤那沉重身躯传来的热量和肌肉的紧绷。他手臂上那道狰狞的伤口就在她眼前,那都是为了保护她……一种从未有过的、混杂着感激、心疼、后怕以及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在她心底悄然滋生。这个曾经让她觉得凶戾可怕、难以接近的男人,此刻在她臂弯里,竟显得如此……真实而脆弱。
晨曦的光芒穿过街道,洒在两人身上,拉出长长的、几乎重叠在一起的影子。一场突如其来的生死搏杀,一柄差点致命的鱼叉,彻底搅乱了两人之间原本疏离甚至对立的关系。隔阂的坚冰在鲜血和守护中被打破,一种新的、带着血腥气与药草味的微妙情愫,在劫后余生的清晨,悄然萌芽。
回到偏院,何峰看着刘岑的尸体和重伤的杨仇孤,眼神冰冷。
“很好。”他只说了两个字,玉骨折扇在掌心轻轻一敲,发出清脆的响声。他递给韩策言一张纸条,上面只有一个地点和一个名字:城西,鬼手崔三的赌档。 “二弟的三条狗,该少一条了。”何峰的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影子……该急了。”
瓜粒子瘫在椅子上,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嗯……赌档里养了几条看场子的疯狗,挺吵的……该喂鱼了。”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程伟腰间那柄带着新鲜血迹的短刀。
程伟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眼中凶光一闪,如同被唤醒了狩猎本能的饿狼。风暴,在短暂的平息后,即将以更加猛烈的方式,席卷西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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