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云起带着一身露水与彻骨的寒意,几乎是撞开了司天监正堂的门。
天色已大亮,堂内却仍是那副慵懒沉闷的光景。几个低阶官员正哈欠连天地整理着文书,赵汝明还没到值,空气中残留着昨夜的酒气。
他的闯入,再次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时监副,你又……”有人皱眉,语气不耐。
时云起没有理会,他的目光死死锁在刚刚踏入堂内、正被侍从伺候着脱下披风的监正赵汝明身上。他胸口剧烈起伏,不是因为奔跑,而是因为那亲眼所见的、足以颠覆一切的恐怖景象。
“监正!”他的声音因急切而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皇陵!龙首山皇陵地脉已遭污染,灵机枯竭,草木异变,更有域外天魔气息盘踞,已成其降临之‘锚点’!此乃臣亲眼所见,以灵视洞察,绝非虚妄!”
他猛地从怀中掏出那本以血为墨的皮册,重重拍在身旁的桌案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
“此乃初代监正玄衍大人临终绝笔,详述天魔特性及征兆!星轨崩乱、地脉淤塞、人心浮动……诸般异状,皆与记载吻合!天魔已至,正借皇陵龙气与死寂温养自身,侵蚀我大昭国本!监正,此刻绝非粉饰太平之时,必须立刻禀明圣上,启动护国大阵,净化皇陵,否则……国祚倾覆,就在眼前!”
他一口气说完,胸膛剧烈起伏,紧紧盯着赵汝明。
堂内一片死寂。
落针可闻。
所有官员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惊疑不定地看着时云起,又看看那本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皮册,最后目光都汇聚到赵汝明身上。
赵汝明肥胖的脸上,最初的惊愕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荒谬、恼怒,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审视。
他没有去看那本皮册,反而缓缓走到主位坐下,端起侍从奉上的热茶,慢条斯理地吹了吹浮沫。
“时云起,”他放下茶盏,声音不高,却带着久居上位的压迫感,“你可知,擅闯皇陵,乃是重罪?”
时云起一怔。
“你口口声声天魔、锚点,危言耸听,动摇人心。先是妄言星象,如今又捏造什么初代监正遗书,污蔑皇陵……本官看你,是真的疯了!”
“监正!下官所言句句属实!皇陵异状,一探便知!这遗书……”
“够了!”赵汝明猛地一拍桌案,震得茶盏哐当作响,“妖言惑众!我看你是修炼那套歪门邪道的推演之法,走火入魔,以致心神失守,幻视幻听!来人!”
两名身强力壮的监内力士应声而入。
“时云起心神耗损,已不堪监副之职。”赵汝明语气冰冷,不带一丝感情,“将其拿下,暂囚于观星台偏殿,没有本官手令,任何人不得探视!待本官禀明上官,再行处置!”
“赵汝明!”时云起目眦欲裂,他万万没想到,手握如此铁证,换来的竟是这般下场,“你罔顾事实,阻塞言路,你这是要将大昭推向万劫不复!”
力士已经上前,一左一右扭住了他的胳膊。他奋力挣扎,体内残存的灵力本能地涌动,却因透支太过,根本无法挣脱。
“堵上他的嘴!”赵汝明厌恶地挥挥手。
一块汗巾塞入了时云起口中,将他还未出口的斥骂与警告尽数堵回。他被强行拖拽着,向堂外而去。经过门槛时,他猛地回头,最后看了一眼正堂。
赵汝明已经重新端起了茶杯,面色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其他官员或低头,或侧目,无人敢与他对视。
那本被他视为最后希望的皮册,孤零零地躺在桌案上,无人问津。
绝望,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四肢百骸。
原来……他们不是不信。
是他们……不能信!不敢信!
或者说,赵汝明……他根本不在乎!
他被粗暴地拖离了正堂,拖向那座冰冷孤高的占星台,拖向名为“静养”实为囚禁的偏殿。
就在他被拖出正堂院门的刹那,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廊柱的阴影下,立着一道模糊的身影。
那身影并非司天监官员的打扮,衣袍宽大,颜色深沉,仿佛与阴影融为一体。
在他看过去的瞬间,那身影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感,如同毒蛇,倏地缠上了时云起的心头。
那不是司天监的人。
那气息……带着一种与皇陵地脉中相似的、令人作呕的粘稠与混乱。
是……他们的人?
天魔的爪牙,已经渗透到了这里?
没等他看清,力士已经将他彻底拖出了院子,那廊柱下的阴影也仿佛从未存在过。
观星台偏殿。
“哐当!”
殿门被重重关上,落锁的声音清晰传来。
时云起被推搡着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口中的汗巾被取出,他剧烈地咳嗽着,肺部火辣辣地疼。
殿内空旷,只有一榻一桌,窗外是高耸的占星台冰冷的石壁,隔绝了大部分阳光,也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闭上眼。
身体疲惫到了极点,精神却如同被架在火上灼烤。
赵汝明的冷漠与打压,同僚的麻木与畏惧,皇陵触目惊心的污染,还有……那惊鸿一瞥的、潜藏在阴影中的诡异身影……
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一个更深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真相。
他以为自己是那个窥破天机、试图力挽狂澜的警示者。
可现在看来,他更像是一枚……无意间撞破了某个巨大阴谋的……棋子。
一枚被执棋者随手按下,即将被清理掉的……碍事的棋子。
域外天魔……
它的触角,或许远比他所见的,伸得更长。
这盘棋,从他窥见星空裂口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开始了。
而他,已身在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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