纺织厂的机器轰鸣声震得温乐瑜耳膜发颤。她攥着衣角站在会计室门口，手心沁出的汗把蓝布褂子的纽扣都浸湿了。昨天顾延霆送她来时，粗粝的手掌按在她肩上说“别怕，记不住就问张会计”，可真站在这里，她还是想转身往他身后躲——书里写原主胆小怯懦，在陌生环境里连话都说不完整，最后被同事排挤得哭着回了家。
“是小温吧？”张会计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从堆成山的账册后探出头，“进来吧，先给你讲讲咱厂的账怎么记。”
温乐瑜低着头往里走，脚尖不小心踢到门槛，差点绊倒。身后传来几声低笑，她的脸“腾”地红了，刚想道歉，张会计已经把一本厚厚的台账递过来：“别管他们，都是些嘴碎的。你先看看这个，咱厂的棉纱进出都在这上面记着。”
她接过台账，指尖触到粗糙的纸页，忽然想起顾延霆给她削的那支红杆铅笔——他特意把笔尖削得圆润，说“免得扎着手”。指尖的温度仿佛还在，她深吸一口气，翻开台账认真看了起来。
“哟，这就是王队长说的那个娇小姐？”一个穿着蓝色工装的女人端着搪瓷缸走进来，眼角的细纹里带着打量，“看着确实细皮嫩肉的，能做惯这活儿？”
温乐瑜捏着铅笔的手紧了紧，没敢抬头。书里写这个李姐是厂里的老人，总爱刁难新人，原主就是被她指着鼻子骂“吃闲饭”，才吓得第二天就不敢来了。
“李姐别欺负新人。”张会计敲了敲桌沿，“小温算术好，队里特意推荐来的。”
李姐撇撇嘴，刚想说什么，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温乐瑜探头去看，只见林俏扛着一捆棉纱，像拎着捆棉花似的大步走进来，军绿色的工装裤卷到膝盖，露出结实的小腿肌肉。
“乐瑜！我给你送棉纱台账来了！”她把棉纱往地上一撂，震得窗台上的墨水瓶都晃了晃，“建设那混球非说我扛不动，结果还不是我一路扛过来的？”
跟着进来的顾延风手里攥着个油纸包，额角渗着汗：“媳妇你慢点，这棉纱可贵着呢。”他转向温乐瑜，献宝似的把纸包递过去，“给你带的糖糕，刚出锅的，垫垫肚子。”
会计室里的人都看直了眼。谁不知道运输队的林俏是个“怪力女”，昨天还跟人打赌一掌劈碎了三块砖，今天又扛着几十斤的棉纱健步如飞；更没想到她跟新来的胆小会计是熟人，亲昵得像亲姐妹。
“这是你闺蜜？”张会计笑着问。
温乐瑜点点头，林俏已经一把抢过她手里的铅笔，在棉纱台账上签了字，字迹龙飞凤舞却力透纸背：“乐瑜你别理他们，谁要是敢欺负你，我掀了他的桌子！”她说着瞪了李姐一眼，那眼神里的张扬劲儿，把李姐到了嘴边的话又堵了回去。
顾延风在旁边拍着胸脯附和：“就是！我媳妇力大如牛，一掌能劈碎十块砖头，谁不服试试？”
温乐瑜被他们逗得弯了弯嘴角，心里的紧张散了大半。等林俏和顾延风走后，她重新拿起铅笔，笔尖在纸上划过，竟比刚才稳了许多。
中午去食堂打饭时，温乐瑜刚排到队尾，李姐忽然从旁边挤过来，把搪瓷缸往窗口一递：“师傅，给我来俩白面馒头。”
窗口的师傅刚要盛，温乐瑜忽然小声说：“李姐，粮票。”按厂里规定，买馒头得凭粮票，她刚才看见李姐手里没拿。
李姐的脸一下子沉了：“你个新来的懂什么？我跟师傅熟！”
“熟也得按规矩来。”林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个布包，“乐瑜，我给你带了顾延霆蒸的红糖馒头。”她把布包往温乐瑜手里塞，眼睛却瞪着李姐，“厂里的规矩谁都得守，李姐要是忘了，我帮你去办公室念念？”
李姐被噎得说不出话，狠狠瞪了温乐瑜一眼，转身走了。周围的人都看傻了眼，谁也没想到这个看着柔弱的新会计，背后竟有这么个“硬靠山”。
“你咋回来了？”温乐瑜咬了口红糖馒头，甜香混着麦香在舌尖散开，是顾延霆的手艺——他总说“外面的馒头没家里的实在”，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给她蒸好。
“怕你被人欺负呗。”林俏往她嘴里塞了块咸菜，“顾延风去给你买橘子了，说你爱吃酸的。对了，下午张会计要是让你去仓库盘货，你喊我一声，那些棉纱我闭着眼都能数清。”
温乐瑜看着林俏亮晶晶的眼睛，忽然想起刚穿来时，两人在错嫁的洞房里抱着哭，说要一起对抗书里的命运。那时她以为只是句空话，可现在，林俏真的像道屏障，替她挡开了所有明枪暗箭。
下午盘仓库时，温乐瑜果然遇到了难题。棉纱垛得比人还高，标签被灰尘盖得看不清，她踮着脚够了半天，连最上面的箱子都够不着。正着急时，头顶忽然传来“砰”的一声，一捆棉纱直直砸了下来。
她吓得闭紧眼睛，预想中的疼痛却没传来。睁眼一看，顾延霆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前，那捆棉纱被他稳稳托在肩上，军绿色的褂子被汗水浸出深色的印子。
“你咋来了？”温乐瑜的声音发颤。
“路过，顺便看看你。”他把棉纱放回原处，粗粝的手掌擦过她脸颊的灰尘，“张会计说你盘货，我怕你够不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双千层底布鞋，“你早上说鞋磨脚，娘给你做的，软和。”
仓库门口传来“咳咳”声，林俏和顾延风正扒着门框偷看。林俏冲温乐瑜挤眼睛，顾延风则对着顾延霆竖大拇指，那傻气的样子逗得温乐瑜忍不住笑了。
“笑啥？”顾延霆的耳根红了，往她手里塞了个苹果，“快盘吧，盘完我带你去吃供销社的冰棍。”
温乐瑜咬着苹果，看着他帮自己搬开挡路的棉纱垛，背影宽厚得像座山。阳光透过仓库的气窗照进来，在他身上镀上层金边，把那些关于“被排挤”“哭着回家”的书剧情节，都晒得烟消云散了。
傍晚收工时，温乐瑜抱着账本走出纺织厂，顾延霆已经推着自行车等在门口。林俏坐在顾延风的车后座，手里举着两根冰棍，看见她就喊：“乐瑜快来！奶油的！”
夕阳把四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自行车的铃铛声混着说笑，在厂区的小路上清脆地响着。温乐瑜坐在顾延霆身后，手指轻轻拽着他的衣角，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机油味和阳光味，忽然觉得书里的“早死结局”像个笑话。
她不再是那个胆小到连话都不敢说的娇软小可怜了。在纺织厂的账册里，她找到了自己的价值；在林俏的护着、顾延霆的宠着里，她长出了对抗怯懦的勇气。
“明天想吃啥？”顾延霆的声音从前面传来，被晚风吹得格外清晰。
温乐瑜把脸贴在他后背上，轻声说：“你做的红糖馒头。”
自行车铃铛又响了起来，像在为这错嫁的缘分，敲打着越来越响亮的节拍。原来命运早就在红绳错位的那一刻，悄悄织好了一张温暖的网，把她和对的人、对的生活，紧紧网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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