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岭的天空，铅云低垂，山雨欲来。
燕王朱棣的动作，快得超乎所有人的想象。就在朱橚收到回信后的第五日，一支精锐的骑兵队伍，打着“巡边缉盗”的旗号，突然出现在黑石岭所在的怀庆府地界。他们没有通知当地府县，更没有与河南都司打招呼，如同一把烧红的尖刀，直插山脉腹地。
带队的是燕王麾下悍将朱能，行事风格深得朱棣真传——狠辣、高效、不留余地。
根据“游枭”提供的精确地图，燕山护卫的精锐悄无声息地拔掉了山谷外围的所有暗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控制了入口处的两座望楼。直到他们如同神兵天降般冲入山谷内部，那些正在监督矿工劳作、或是在营房休息的“监工”们才如梦初醒。
“官军！是官军！” “跟他们拼了！”有亡命之徒试图反抗。
但他们的抵抗在久经沙场的燕山精锐面前，如同螳臂当车。战斗，或者说清剿，在半个时辰内就基本结束。负隅顽抗者被当场格杀，大部分守卫和监工见大势已去，纷纷跪地投降。
山谷内的景象，令见惯了战场惨烈的朱能都感到触目惊心。上千名骨瘦如柴的矿工在皮鞭下机械劳作，旁边乱石堆中，不仅掩埋着朱橚的采药队员，还有更多不知名的累累白骨。开采面巨大的矿坑旁，堆放着大量硝石、硫磺以及简陋的火药配制场所，危险至极。
朱能第一时间控制了火药库和所有账册、文书，并派人看守矿坑入口，严禁任何人出入。他严格按照朱棣的指令：速战速决，控制现场，搜集证据，等待下一步命令。对于投降者，严密看管，尤其是那些身上带着行伍痕迹的。
几乎在同一时间，开封城乃至整个河南官场，也迎来了太子朱标派出的调查组的雷霆风暴。
由刑部郎中、督察院御史组成的精干队伍，手持东宫手谕，在河南按察使司的配合下（或者说监督下），以犁庭扫穴之势，直扑赵文康、李茂、董兴等人。
“鸮三”之前散布出去的那些“疑点证据”，此刻成了最好的调查提纲。调查组按图索骥，查账目、搜府邸、传讯相关人证。赵文康等人苦心经营的防线在中央特派员面前不堪一击。一桩桩、一件件贪腐、枉法、草菅人命的罪行被迅速查实。
尤其要命的是，在查抄李茂的一处外宅时，竟然真的发现了些许与北地军镇将领含糊不清的书信往来，虽未直接提及黑石岭，但其中隐晦的利益输送和“矿山收益”等字眼，足以让人产生无限联想。
消息传回南京，朝野震动！
朱元璋闻奏，勃然大怒。他无法容忍地方官员如此贪渎，更无法容忍的是，此事似乎还与军队、与边镇藩王隐隐扯上关系！这触碰了他最敏感的神经。
奉天殿早朝之上，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朱元璋面无表情地听着调查组的初步禀报，手指一下下敲打着龙椅扶手，那声音如同敲在所有大臣的心坎上。
“私矿……火药……卫所兵……上千矿工……还有朕的皇孙派出的采药队……”朱元璋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彻骨的寒意，“就在咱的眼皮子底下，搞出这么一番‘大事业’来？好啊，真是好得很！”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满朝文武，尤其是那些勋贵和可能与河南有牵连的官员，众人无不屏息垂首，不敢与之对视。
“查！给咱一查到底！”朱元璋猛地提高声音，如同炸雷般在金殿中回荡，“无论涉及到谁，无论官居何位，一律严惩不贷！咱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挖大明的墙角，敢动咱朱家的人！”
天子的震怒，意味着这场风暴绝不会仅限于河南。一场更大规模的清洗，已然山雨欲来。
然而，在这滔天巨浪中，却有一个微妙的声音响起。
一位与淮西勋贵集团关系密切的御史，出班奏道：“陛下息怒。河南吏治败坏，赵文康等罪该万死，自当严惩。然……然臣听闻，此番事发，皆因周王殿下派采药队深入险地而起，后又……又似有民间势力推波助澜，散布流言，致使舆情汹涌，朝廷被动。周王殿下就藩开封，安抚地方为本，如此……是否有些逾越藩王之责，易生事端？”
这话看似为朝廷体统着想，实则暗藏机锋，隐隐将祸水的源头，引向了朱橚“不安分”、“招惹是非”。
一直沉默的太子朱标，立刻出言反驳：“王御史此言差矣！五弟仁心济世，编纂药典、开设药铺皆为惠民之举，采药亦是分内之事。遭遇此等骇人听闻之惨事，五弟乃苦主！若非他察觉有异，奋力追查，此等蠹国害民之巨恶尚且逍遥法外！何来逾越之说？难道要藩王对辖地内如此恶行视而不见，方为本分吗？”
朱标语气激动，维护弟弟之心溢于言表。他的挺身而出，暂时压下了那些试图转移视线、暗中攻讦朱橚的言论。
朱元璋高坐龙椅，深邃的目光在太子和那位御史身上停留片刻，看不出喜怒。他没有对朱橚的行为做出评价，只是冷冷地重复了之前的命令：“咱说了，一查到底。”
朝会在一片压抑和恐惧中结束。
退朝后，朱元璋独自坐在谨身殿内，手指摩挲着一份来自开封的密报（检校所呈），上面详细记录了周王府药铺被查、百姓鸣冤等事件的经过。
“民间势力……推波助澜……”朱元璋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字，眼中闪烁着莫测的光芒。
老五……你到底是无心自保，还是……真有搅动风云的能耐？
你对标儿，是真心维护，还是……另有所图？
帝王的多疑，如同毒蛇，再次悄然抬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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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封周王府内，朱橚很快通过“暗羽”得知了朝堂上的风波和那位御史的发言。
他站在庭院中，看着角落里一株新栽的桂花树，那是大哥朱标不久前特意派人送来的，说是寓意“富贵平安”。
“树欲静而风不止。”朱橚轻轻叹了口气。
他知道，四哥的雷霆手段和大哥的煌煌天威，虽然暂时扫清了眼前的魑魅魍魉，却也将他更清晰地暴露在了父皇那审视的目光之下。
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
（第七十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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