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往右偏一点点……对，就是那里。稳住……好！”
王宫主走廊上，几名宫廷侍从正在小心翼翼地将一幅新装裱好的巨幅画作悬挂上墙。
库尔贝的技艺确实精湛，原作的震撼力透过精密的魔法拓印技术，被近乎完美地复刻在这块巨大的画布上。
如他所说，这幅画像正以惊人的速度被复制、分发，悬挂在鸢尾王国各大城镇的市政厅、重要公共场所，甚至作为外交赠礼送往邻国。
消息灵通的商旅渠道，则让这幅画的形象以更快的速度传遍了整个大陆的权贵与知识阶层。
而这一幅，便是供人在走廊瞻仰的大号版本。
画框是厚重的暗金色，与走廊两侧历代鸢尾统治者的肖像画框制式统一，但画布上的内容，却与它的“邻居们”截然不同。
一幅史无前例的国王肖像。
画面上没有孤高的王座，没有冰冷的权杖与珠宝堆砌。
只有一个身着黑衣、神情慵懒却难掩威严的男人，一位倚靠着他、身着白裙、蓝发如瀑、目光沉静坚定的年轻女王，一位并肩而立、金发碧眼、姿态优雅端庄、手抚孕腹的精灵公主，以及一位坐于前方、银发红瞳、珍珠白裙如花绽放、带着羞涩期待的人鱼公主。
严肃来说，画面里蕴含的角色，远远不止“三人一龙”这么简单。画作里还有几个龙崽子在他们妈妈肚子里。
我靠在走廊另一侧的墙边，手里把玩着那枚这几天快被我盘出包浆的金币，看着侍从们最终将拓印画稳稳挂好，调整着画框的水平。
雅努斯没有在这里。她去了一个更私密的地方。
我转身，走向宫殿深处，那条不对公众开放、只陈列着历代鸢尾国王与王后原版肖像的画廊。
这里更加幽静，空气里弥漫着岁月、油彩和木头的气息。
画廊尽头，最新的一幅肖像前，雅努斯正独自站在那里。她面前墙上的位置刚刚被更新过。
原本那里应该悬挂着她的父亲兰德王和雅努斯母亲的肖像。
现在，兰德王夫妇的画像被稍微向左移动，空出的右侧位置，悬挂着库尔贝刚刚完成的原作——我们四人的肖像。
雅努斯亲手调整着画框背后隐藏的悬挂装置，让它与相邻的父王母后肖像保持在完美的同一水平线上。
她的动作很轻，很专注，仿佛在进行一项神圣的仪式。
画面上，她倚靠着我，脸上带着属于女王的责任感，也带着只有我能看懂的、看向我时的依赖与柔情。艾菲儿的宁静，瑟薇娅的期待，还有我的惯常表情，都被库尔贝永远地定格在了画布上。
雅努斯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我们四人的画像，又转头看向旁边父母亲的肖像。
画中的兰德王正值壮年，威严中带着仁厚；他身边的王后，雅努斯的母亲，是一位有着温柔蓝色眼眸和浅蓝色长发的美丽女子，笑容含蓄而温暖。
“母亲，”雅努斯忽然轻声开口，声音在空旷的画廊里回荡，很轻，却异常清晰，“我现在……很幸福。”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倾听，又像是在整理言辞。
“比您当年……可能要幸运一些。”她嘴角泛起一丝复杂的笑意，有怀念，有伤感，也有释然，“我的‘家’，可能有点挤，也有点不符合规矩……但很热闹，很温暖。您会理解的，对吧？”
她又静静地站了片刻，然后伸出手，指尖极轻地拂过母亲画像的边框，仿佛一次无声的告别与告知。
最后，她转身，朝我走来，很自然地牵起我的手，手指与我交扣。
“走吧。”她说，没有回头再看。
我们离开了寂静的画廊，重新走入有阳光和鲜活气息的走廊。她的手心有些微凉，但握得很紧。
“我母亲，”走在回卧室的路上，雅努斯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地讲述起来，仿佛刚才在画廊的倾诉打开了某个阀门，“她来自王国边境一个叫利托维尔的小村庄。那里不算富庶，但很平静。直到一伙流窜的强盗袭击了那里。”
我侧耳听着，没有打断。
“是父王亲自率领边防军剿灭了那伙强盗，在混乱中救下了当时还是少女的母亲。”
雅努斯的声音里带着对父亲勇武的骄傲，也有一丝命运无常的感叹，“后来……就像很多故事里写的那样，英雄救了美人，美人爱上了英雄。尽管母亲出身低微，备受贵族质疑，但父王力排众议，娶她为王后。他们一起推行了很多改善民生、扶持农业和边境贸易的政策，母亲虽然来自民间，但是识时务，懂大体，有着敏锐的洞察力。给了父王很多宝贵的建议。”
她的语气渐渐低沉下去：“可惜……好景不长。我十岁那年，母亲患上了一种奇怪的、连宫廷法师和最高明的牧师都束手无策的恶疾。来得突然，去得也快……就像最美丽的昙花，只在夜空下绽放了短短一瞬，便凋零了。”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着我。午后的阳光从她身后的窗户照进来，给她周身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蓝眼睛里映着我的影子，清澈见底。
“霍格，你看，我也算是被你‘拯救’的公主之一，对吧？从各种各样的危机里，从我自身的怯懦里。”
她笑了笑，那笑容里有感慨，更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庆幸和笃定，“但我很幸运。我的爱人，不会让这样的悲剧发生在我身上。”
她踮起脚尖，双手环住我的脖子，额头抵着我的额头，气息交融，声音轻得像叹息，又重得像誓言：“因为我的爱人，是一条无所不能的巨龙。”
我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蓝眼睛，里面没有丝毫怀疑，只有全然的信任和依赖。
我低头，吻了吻她的眉心，然后稍稍退开，看着她的眼睛，很认真地说：“雅努斯，有一件事，恐怕不行了。”
她愣了一下，蓝眼睛里闪过一丝困惑和紧张：“什么？”
我收紧环在她腰上的手臂，将她更紧地搂在怀里，下巴搁在她发顶，声音低沉地在她耳边说：“不能再分出更多的爱了。”
“我的心，我的精力，我的时间……已经被你和艾菲儿、瑟薇娅，还有即将到来的小家伙们，塞得满满当当了。再也分不出一丝一毫，给其他任何人了。”
我感觉到怀里的身体先是微微一僵，随即彻底放松下来，甚至开始轻轻颤抖。不是难过，而是另一种极致的情绪涌动。
她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里面迅速积聚起水光，但这次她忍住了，只是把脸重新埋进我胸口，用力点了点头，闷闷的声音传来：“嗯……这样就够了。我们也只要你这么多。不然……就太贪心了。”
雅努斯的声音闷在我怀里，带着鼻音，却异常清晰坚定，那是一种知足的幸福。
我低头，吻了吻她带着淡淡花香的发顶，手臂收得更紧了些。
“那就再多多依靠我一点吧，我的爱人。”那是我傲慢的承诺，却又无比认真，“不用害怕‘贪心’。这个世界，只要你们想看，只要你们想要，都可以是我为你们编织的童话。在这里，没有不治之症，没有注定的悲剧。”
我想给她，给她们，一个永远明亮的结局。
雅努斯在我怀里轻轻动了动，似乎想抬头说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走廊转角处传了过来：“因为是巨龙的童话，是吗？”
我和雅努斯同时转头，艾菲儿已经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
雅努斯的脸“唰”地一下红了，像熟透的苹果。她下意识地就想从我怀里挣脱出来，双手抵着我的胸口，小声急促地说：“艾、艾菲儿！你、你什么时候……”
我怎么会让她得逞？
就在她试图分开的瞬间，我原本环在她腰间的手臂猛地一收，另一只手顺势穿过她的膝弯，微微弯腰——
“呀！”
雅努斯惊呼一声，整个人瞬间腾空，被我稳稳地打横抱了起来。
她下意识地搂住我的脖子，蓝眼睛瞪得圆圆的，又羞又急：“霍格！你干嘛！快放我下来！艾菲儿还在看着呢！”
“看着就看着。”我抱着她，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低头对上她慌乱的眼眸，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我这不是让你好好‘依靠’着吗？可不能临阵脱逃哦，大老婆。”
我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走廊里足够清晰。
怀里的雅努斯身体一僵，脸更红了，简直要冒烟，把脸死死埋进我肩窝，发出含糊的抗议：“谁、谁要这种依靠啊！大色龙！快放我下来！”
艾菲儿已经走了过来，姿态依旧从容。她看了看被我抱在怀里当的雅努斯，又看了看我，碧绿的眼眸里那丝调侃的笑意加深了些：“看来我打扰到‘童话’的创作了，抱歉。” 她扬了扬手里的书，“我只是来确认，今晚的甜点菜单。”
她顿了顿，补充道：“不过，看起来某些人现在可能没心思考虑晚餐了。需要我自行决定吗？还是等你‘冷静’下来再说？”
她这话说得一本正经，但配上眼前的情景，调侃意味十足。
雅努斯在我怀里闷闷地、自暴自弃地喊：“这种事情艾菲儿你自己做主就好！快把这个丢人的家伙带走！”
艾菲儿不再多言，转身准备离开。走了两步，她又停下来，回头，看向依旧被我抱着的雅努斯，“雅努斯，偶尔这样‘依靠’一下，也没关系的。毕竟……”
她的目光扫过我，意有所指，“童话的书写者，看起来乐在其中。”
说完，她便优雅地转身，消失在走廊尽头，留下我和怀里还在装死的雅努斯。
阳光依旧温暖，走廊里重新安静下来。
我低头，蹭了蹭雅努斯发烫的耳朵，轻声问：“听见了？连艾菲儿都说没关系。所以，我的女王陛下，今晚想怎么‘依靠’你的巨龙呢？是继续抱着，还是换个姿势？”
“霍格——！！！”雅努斯终于忍不住，抬起头，蓝眼睛里水光潋滟，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握着小拳头捶了我肩膀一下。
“你……你讨厌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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