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站在一座白色的地狱里。
脚下,不再是坚实的甲板,而是一层厚厚的、细腻得如同骨粉的白色尘埃。
每一次落足,都会扬起一片无声的、悲哀的烟雾。
这里曾经是一座城市。
宏伟到足以让凡人仰望的纯白建筑,如今只剩下扭曲的残垣断壁,如同巨兽啃噬过的骨骸。
倒塌的英雄雕像,面目全非地埋在尘埃之下,曾经指向天空的手臂,如今无力地指向虚无。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
那不是硝烟,不是血腥,而是数十亿生命在瞬间被抹去后,留下的、浓重到化不开的死亡气息。
一种无声的、充满了绝望与痛苦的悲鸣,从每一粒尘埃,每一块碎石中散发出来,形成了一股看不见的、足以压垮灵魂的洪流。
泰拉妮娅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
她那双灿若流金的纯净眼瞳,倒映着这片无尽的惨白,最后一丝血色,从她本就苍白的脸颊上褪去。
她的小手,死死地、用力地抓着纪璇的手臂,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那是她在这个死亡世界里,唯一的锚点。
“呃……”
一声痛苦的、被压抑的呻吟,从泰拉妮娅的喉咙深处挤出。
她猛地弯下腰,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头,金色的长发如瀑布般垂落,遮住了她痛苦不堪的面容。
“太多了……太多声音了……”
她的声音破碎而颤抖,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他们在哭……在尖叫……在求救……”
作为帝皇的转世,她的灵魂至纯至净,也因此,对这片土地上残留的庞大负面情绪,有着最直接、最残酷的感知。
数十亿凡人在病毒轰炸下,化为脓水前那最后的、充满了不甘与怨毒的哀嚎,此刻化作了最恶毒的灵能诅咒,跨越了时间的隔阂,疯狂地、争先恐后地,涌入她那不设防的灵魂。
泰拉妮娅的身体蜷缩成了一团,倒在了那片冰冷的骨粉之上。
她痛苦地翻滚着,金色的长发沾满了白色的尘埃,那副模样,像一只被投入了硫酸池中的、垂死挣扎的金丝雀。
幻觉,开始侵蚀她的理智。
她看到了无数扭曲的、融化的人脸,在她面前尖啸。
她听到了无数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喊,直接在她的脑海中炸响。
“救救我……”
“好痛……妈妈……好痛……”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们……”
那股庞大的、足以让任何凡人瞬间疯狂的死亡意志,正在试图将她也拖入这片永恒的悲鸣地狱。
纪璇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她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蹲下身,将那具因为剧痛而不断抽搐的、小小的身躯,紧紧地、用力地拥入怀中。
“泰拉妮娅!醒过来!”
纪璇的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试图穿透那层层叠叠的死亡呓语。
但没有用。
泰拉妮娅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金色的眼瞳已经开始涣散,一丝丝黑色的、代表着精神污染的血丝,从她的眼角、鼻孔、耳洞中,缓缓渗出。
这片土地,在杀死她。
纪璇的脸上,瞬间笼罩了一层冰霜。
那双乌黑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眼瞳深处,燃起了一股滔天的、名为“愤怒”的火焰。
她将泰拉妮娅轻轻地、小心地护在自己的身后,用自己单薄的身体,为她隔绝开这片充满了恶意的世界。
然后,她站起身,面向这片广阔的、白色的死亡废墟。
她伸出了自己那只完美无瑕的、如同艺术品般的右手,五指张开,掌心向下,轻轻地、按在了那片覆盖着亿万生灵残骸的大地之上。
纪璇闭上了眼睛。
她的意识,沉入了灵魂的最深处。
在那里,那枚代表着生命与循环的、充满了新生气息的翠绿色符文,应召而动,骤然亮起。
【生机】。
一股温和的、却又沛然莫御的、充满了草木芬芳的暖流,从她的灵魂核心轰然喷薄而出,顺着她的手臂经络,奔流不息,最终汇聚于她的掌心。
嗡——
一声低沉的、仿佛世界初生时的咏叹,以纪璇的手掌为中心,向着四周扩散开来。
奇迹,发生了。
一圈柔和的、充满了生命活力的翠绿色光晕,如水波般荡漾开去。
光晕所过之处。
那片厚厚的、代表着死亡与终末的白色骨粉,仿佛被一只无形的神之手拂去。
它们被净化,被分解,被转化为最基础的养分,融入了大地。
干涸、龟裂的地面,在瞬间变得湿润、松软。
紧接着。
一抹极淡的、却又无比顽强的嫩绿色,从黑色的泥土中,破土而出。
然后是第二抹,第三抹……
无数的、鲜嫩的青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地生长起来。
它们覆盖了龟裂,掩埋了废墟,驱散了死亡。
几秒钟之内,一个直径超过十米的、充满了生命活力的圆形绿洲,就在这片白色的地狱正中央,被硬生生地、蛮横地创造了出来。
空气中,那股浓重到令人窒息的死亡悲鸣,在接触到这片绿色“圣域”的瞬间,如同被阳光驱散的晨雾,瞬间消弭于无形。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新的、带着泥土与青草芬芳的、属于生命的味道。
圣域之内,泰拉妮娅那剧烈的、痛苦的抽搐,戛然而止。
侵蚀她灵魂的亿万哀嚎,被这股更加霸道的、属于创世纪的生命咏叹,彻底驱散。
她脸上的痛苦神色缓缓褪去,渗出的黑色血丝也消失不见,苍白的脸颊上,重新泛起了一丝健康的红晕。
她缓缓地、迷茫地睁开了那双金色的眼瞳。
然后,她看到了。
看到了那个站在绿洲中央的、神明般的身影。
纪璇依旧保持着手按大地的姿态,乌黑的长发在微风中轻轻飘动。
她缓缓睁开眼。
那一刻,泰拉妮娅看到,在纪璇那双乌黑的眼瞳深处,无数天蓝色的、如同星辰轨迹般的数据流,正在以一种无法理解的速度,疯狂地闪烁、奔流。
【智识】。
源自奸奇,却又剔除了所有阴谋与诡计的、纯粹的洞察与解析之力。
在纪璇的“视野”中,整个世界,变了。
远方传来的、混乱不堪的爆炸声与枪声,不再是单纯的噪音。
它们被解析成了一道道精准的数据。
【爆弹枪,型号:赫克特VIII,射速:每分钟240发,来源:死亡守卫军团,忠诚派。】
【等离子焚烧炮,型号:火星III型,充能状态:过载,来源:帝皇之子军团,叛乱派。】
【判断:一支约12人的死亡守卫小队,正在被超过50人的帝皇之子先头部队围攻,阵线即将崩溃。】
天空中,那些肉眼无法捕捉的、属于星际战士通讯链的灵能信号,在她眼中化作了一张清晰无比的战术网络图。
她能“看”到每一个信号源的位置,能“听”到他们之间充满了绝望与愤怒的通讯内容。
“……这里是加罗麾下第七小队!我们被伏击了!重复!我们被第三军团的杂种们伏击了!”
“坚持住!塔维兹连长正带领主力向你们靠拢!帝皇保佑!”
“来不及了!他们的火力太猛!啊——!”
一声惨叫后,其中一个代表着死亡守卫的信号,永久地熄灭了。
这片广阔的、充满了死亡与混乱的伊斯塔万三号战场,在纪璇的眼中,不再是迷雾。
它变成了一张被完全点亮的、清晰无比的沙盘。
每一个敌人的位置,每一个友军的动向,每一处火力点,每一条可供穿行的隐蔽路线……
所有的一切,都尽在掌握。
泰拉妮娅呆呆地看着纪璇。
她看着纪璇挥手间,就在这片死亡绝地中,创造出了一片生命的圣所。
她看着纪璇只是静静地站着,那双深邃的眼瞳里,却仿佛倒映着整个战场的风云变幻。
那份从容,那份强大,那份仿佛将整个世界都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无可匹敌的神性姿态。
让泰拉妮娅心中刚刚被死亡气息填满的恐惧,在瞬间被一种更加炽热、更加庞大的、名为“崇拜”与“安全感”的情绪,彻底淹没。
她知道,只要这个身影还在。
那么就算是地狱,也会变成天堂。
纪璇收回了按在地上的手,缓缓直起身。
她侧过头,看向还坐在青草地上、正用一种近乎于朝圣的眼神仰望着自己的泰拉妮娅。
纪璇对她露出了一个安抚的、温柔的微笑。
那笑容,在这片充满了悲鸣与死亡的废墟之上,美得不似凡物,仿佛是这片地狱中,绽放出的唯一一朵、代表着希望的花。
泰拉妮娅彻底安心了。
她甚至忘记了害怕,只是痴痴地看着纪璇,仿佛要将这张脸,永远地刻进自己的灵魂里。
纪璇转回头,眺望着远方那片被炮火映红的天空。
“那里有幸存者。”
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容错认的锐利。
“而且他们有麻烦了。”
她伸出手,将依旧坐在地上的泰拉妮娅,轻轻地拉了起来。
“我们去打个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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