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猪杀了，肉腌上了，心里那块为过年准备的石头也算落了地。虽然想起那头养了一年多、最后变成我们口中美味的家伙，还是有点不得劲，尤其是小娴，吃第一口肉的时候，眼圈还红红的，小声念叨着“猪猪对不起”。可等那香喷喷的猪杂汤下肚，烤得焦香的猪肉进嘴，那点愧疚感立马就被实实在在的油水和满足感冲淡了。小九一边大口啃着骨头，一边含糊不清地念“阿弥陀佛，谢谢你让我们有肉吃”，那样子又好笑又心酸。说到底，在这山里活下去，填饱肚子是第一位的。
日子一晃就到了腊月二十八，眼看着年关真的逼近了。寨子里渐渐有了点年味儿，偶尔能听到零星的鞭炮声，空气里也飘着别家熬糖、炸酥肉的香气。我们这山洞，依旧清冷，但因为我们自己杀了年猪，心里到底踏实了些。
爸妈昨天打电话来了，还寄了三百块钱！爸妈去打工时把给我们办的存折给我保管，我们自己去邮政局取了一百多块钱出来，说是让他们三个好好过个好年，就赶紧寄回来给我们过年用，嘱咐我们别省着，该买啥买啥，买衣裳穿，买点糖果零嘴。
握着那张皱巴巴却沉甸甸的百元大钞，我的手心都在出汗。我只取了一百五十块！对我们来说有亲人惦记很幸福！我手里拿一百五块钱，心里很幸福很开心，虽然爸妈不在身边，钱寄回来了让我们随便花 ，
“姐，咱们……咱们可以去买自己喜欢的东西了？”小九眼睛亮得吓人。
“对！年前最后一个大集！”我用力点头，心里也激动起来。杀猪是备了肉，但过年总还得有点别的。盐快见底了，蜡烛多买点，要是能买点红纸写个对联，买挂小鞭炮，再称点水果糖、买几尺布……那这个年，就像个真正的年了！我想给我们三个一人做一件褂子，穿里面暖和，
年前的大集果然不一样！人山人海，摩肩接踵，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孩子们的嬉闹声响成一片，空气里混合着油炸糕的甜香、干货的咸香、还有新鲜牲畜粪便的气味，热闹得让人头晕。我们像三只刚出窝的小鸟，看什么都新鲜，又有点怯生生的。
我紧紧捂着装钱的口袋，手心全是汗。先买了最要紧的盐和蜡烛，又扯了几尺藏蓝色的棉布，看到卖红纸和毛笔的，犹豫了一下，还是买了。对联咱们自己写，再剪个红福字贴洞口，也能添点喜气。称了半斤水果糖，那亮晶晶的糖纸看着就喜兴。最后，狠了狠心，买了一挂最小的鞭炮，想着年三十晚上放，崩崩晦气。
正当我们挤在卖干果的摊子前，商量着要不要买点便宜的瓜子花生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的声音：
“平萍？小九？小娴？”
我们仨同时回头，都愣住了。
真是冤家路窄！竟然是爷爷唐成凌、幺叔唐小龙，还有……五姑唐小姝！五姑挺着个大肚子，看样子过年后生，旁边站着她的男人邱忠忠，那男人看着还是那副窝窝囊囊的样子。幺叔唐小龙背着个大大的背篓，里面装了些年货，人看着黑瘦了些，但眉眼间那股混不吝的劲儿好像收了不少，居然有点沉稳的样子了。爷爷还是老样子，脸上皱纹更深了，穿着那件破旧的中山装。
场面一下子有点尴尬。我们和他们，自从我们搬出老唐家，几乎就成了仇人，特别是五姑和幺叔当初那样出卖我们。这会儿突然碰上，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还是爷爷先开了口，声音干巴巴的，没什么情绪：“是平萍你们啊……也来赶集了。”他看了看我们手里提着的零零碎碎，“买年货？”
“嗯。”我低低应了一声，把小九小娴往身后拉了拉，警惕地看着他们。
幺叔唐小龙清了清嗓子，开口了，语气居然很平和，甚至带着点以前没有的……客气？“平萍，小九，小娴，快过年了。你奶奶……她病着，家里冷清。你们爸妈又没回来，三个娃在山洞里咋过年？要不……年三十，下山来吧，一起吃顿年夜饭，好歹是一家人。”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幺叔会说出这种话？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又有什么算计？
五姑唐小姝也往前挪了挪，手扶着硕大的肚子，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神情，有愧疚，也有点小心翼翼，她看着我说：“平萍……以前……以前是姑姑不对，姑姑一时糊涂，做了错事……你……你别往心里去。你看我现在……”她摸了摸肚子，苦笑了一下，“也遭报应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大过年的，一家人，团团圆圆才好。”
邱忠忠在一旁搓着手，赔着笑，没说话。
爷爷也叹了口气，接着说：“你奶奶是糊涂，但她现在那样……也折腾不动了。你们仨在外面，总不是个长久之计。过年，回来吧，家里再咋样，也比山洞暖和点。”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态度是前所未有的缓和，甚至带着点求和的意思。我看着五姑隆起的大肚子，看着她脸上那份掩不住的疲惫和憔悴，想起听说她在婆家受的罪，心里那根恨的弦，好像也没那么绷得紧了。幺叔好像也变了个人，爷爷的话里也少了往日的冷漠。
可是……真的能回去吗？奶奶那张刻薄的脸，老唐家那个令人窒息的地方……我们好不容易才逃出来，有了点自己的奔头。
我紧紧拉着弟弟妹妹的手，心里乱得像一团麻。回去？万一又是陷阱呢？不回去？他们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大过年的……
“我们……我们想想。”我最终没有把话说死，低声道，“东西买完了，我们先回去了。”
说完，我几乎是逃也似的，拉着小九小娴挤出了人群。走出老远，还能感觉到背后那几道复杂的目光。
回去的路上，我们仨都很沉默。原本因为赶集买东西而雀跃的心情，被这突如其来的相遇彻底打乱了。
“姐，他们……他们说的是真的吗？”小娴怯生生地问。
“幺叔好像……没那么讨厌。”小九也嘀咕。
我看着手里刚买的红纸和糖果，心里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过年团圆……一家人……这些词听起来那么诱人，可对我们来说，却像裹着糖衣的毒药。去，还是不去？这个选择，比杀一头野猪难多了。山洞虽然冷，但自在；老唐家也许有热乎饭，但那里面的滋味，我们早就尝够了。
这个年，注定过得不平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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