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陈飞几乎整日泡在后院的工坊里。
他与铁中棠、王老汉反复推敲,对暖炉的设计几经修正。
炉膛的深浅、烟道的曲直、风门的大小,
甚至蜂窝煤孔洞的粗细与分布,都在一次次试验中调整优化。
“少爷,您看这样如何?”
铁中棠指着桌上一张墨迹未干的新图纸,
“炉膛再加深半寸,确保一块蜂窝煤能彻底燃尽,不浪费。
烟道这里加个小小的回旋,能让热气多停留一瞬,更省煤。”
陈飞仔细审视,又拿起一个小比例黏土模型端详:
“铁伯,您考虑得很周全,就按这个最终方案来。”
方案既定,陈飞便对铁中棠吩咐道:
“铁伯,烦请您亲自挑选上好的精铁,督造十套暖炉。
炉身不必太大,要显精巧,外部錾刻上松竹梅兰之类的雅致花纹,务必做得精美些。”
铁中棠领命,却又略带疑惑:“十套?少爷,府上各房主子算下来,似乎……”
陈飞微微一笑,解释道:“父亲、母亲房中各一套,大姐、老四与我各一套,这便去了五套。
余下几套,我自有用处。另外,”他略压低了声音,
“最后两套,用料要更考究,纹饰更要费些心思,我准备赠与唐知县。”
铁中棠是老人了,瞬间明了其中深意,黝黑的脸上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
“少爷考虑得是。知县大人若是用得好,那便是一块再响亮不过的活招牌。
老汉一定亲自盯着,把这两套做得漂漂亮亮,绝不坠了陈家的脸面,
也好让县尊大人‘帮’咱们把这暖炉的名声传扬出去。”
“正是此意。”陈飞点头,“此事便辛苦铁伯了。”
“少爷放心,包在老汉身上!”
数日后,十套精铁暖炉打造完毕。
其中八套被妥善地送往陈府各院,引得上下称赞自不必提。
另外两套格外精美的,则由陈长河亲自带着,前往县衙拜会唐知县。
在县衙后堂,唐知县看着眼前这两套造型别致、做工精湛、纹饰清雅,
甚至连接口的铁件都打磨得光滑锃亮的暖炉,眼中满是惊奇与赞赏。
“陈家主,这便是近日在城外安置点名声鹊起的‘陈氏暖炉’?
果然巧思,与寻常炭盆大不相同啊!”
唐知县绕着暖炉细细观看,尤其对那根连接出去的铁皮烟囱啧啧称奇。
“县尊明鉴。”陈长河躬身一礼,语气沉稳得体,
“此炉配合特制的蜂窝煤,只需在生火时稍加注意,
待火势稳定后,便可紧闭炉门,通过下方风门调节火候。
烟气皆由此管排出室外,安全无虞,且热力持久,
三块块煤饼足以温暖一室长达数个时辰。”
他微微一顿,言辞恳切:“县尊为民操劳,夙夜在公。
如今寒冬凛冽,老夫想着县尊批阅公文时最需保暖驱寒,
特奉上两套,聊表我陈家上下对父母官的敬意,还望县尊笑纳。”
说话间,随行的陈府仆役已在衙役的指引下,
熟练地将其中一套暖炉在书房一角安装起来。
当蜂窝煤在炉膛内燃起稳定的火焰,书房内的温度渐渐升高,
却丝毫感觉不到往日炭盆的那股烟火气闷之感。
唐知县感受着周身洋溢的暖意,抚须大笑:“好!好!
果然温暖如春,却清爽宜人!陈家主有心了!
此物不仅奇巧,更兼惠民之功,安置流民、安定地方,实乃今冬一大善举!
本官定要上书府衙,为陈家请功!”
陈长河连忙谦逊道:“县尊过誉了,此乃本分,不敢居功。
全赖县尊治下有方,我陈家方能略尽绵力。
只愿此物能助县尊抵御严寒,保重贵体,
亦盼能让我镇北县更多百姓,免受冻馁之苦。”
暖气拂身,唐知县会意一笑:
陈家主这份心意,本官领受了。如此妙物,理当与城中士绅共赏。
两天后,一场别开生面的“赏暖宴”正在县衙花厅举行。
唐知县满面红光地站在厅中,两侧各立着一尊雕花暖炉,一铜一铁。
炉身雕着松鹤延年的图案,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金属光泽。
炉火透过精致的孔隙,映出一片橘红色的光晕。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唐知县端起酒杯,站起身来:
诸位都是懂得享受的人,想必都经历过这样的烦恼——
冬日夜里,炭盆睡前撤出,待到后半夜寒气入骨,若是想起夜,那真是煎熬。”
这话立刻引起了在场众人的共鸣。
绸缎庄宋掌柜连连点头:“县尊所言极是!每到后半夜被冻醒,真是进退两难。”
“正是这个道理。”唐知县轻抚暖炉,声音里带着几分得意,
“可这陈氏暖炉,昨夜在本官卧房燃了一整夜。
寅时起身,房中温暖如春,最关键的是——”
他刻意顿了顿,“烟气全都顺着铁管排到屋外,完全不必担心中毒之险。”
钱庄赵掌柜眼中放光:“若能整夜温暖,不起夜受冻,银子多点也值!”
布商孙员外抚掌赞叹:“您看这炉身的松鹤图案,寓意长寿安康。
能在温暖如春的房中安睡到天明,这才是真正的体面。”
唐知县见气氛热烈,顺势添了一把火:
“府台大人听闻此物,已特意来信询问。想必明年,这东西就要在府城流行开了。”
粮商周老爷立刻转向陈长河:“陈家主,这等宝贝,周某定要订上两套!”
陈长河适时上前:“精铁雕花款作价一百两;铜制款纹饰古雅,只需八十两。”
他话音未落,粮商周老爷已抚掌笑道:
一百两买个整夜安暖,值当!周某要五套精铁的,三套自用,两套送人。
钱庄赵掌柜捻须盘算:这价钱,
比起往年购置银霜炭的开销,实在算不得贵,赵某也要三套精铁的。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周福手中的订单已超过五十套。
然而在花厅角落,李县丞、王家主和张家主却始终阴沉着脸。
王家主凑近李县丞耳边,声音压得极低:
“先是用垦荒抢走我们的劳力,现在又弄出这暖炉……
陈家这是要把我们往绝路上逼。”
张家主冷哼一声:“你们看这些人,平日里与我们称兄道弟,
如今见到新鲜玩意,就把我们晾在一边。”
李县丞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眼底闪过一丝阴鸷:“树大招风。
陈家如今风头正盛,我们不宜硬碰。”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等来年开春,有他们来求我们的时候。”
三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不再多言。
第065章 救急不救穷
陈长河将那三位的阴沉面色尽收眼底,
心中了然,面上却依旧从容。
唐知县则仿佛全然未觉暗流,只含笑举杯,与宾客共饮。
不过数日,镇北县的冬日风貌便悄然生变。
“掌柜的,您这大堂可真暖和!”
才踏进醉仙楼的客人不由赞叹,目光立刻被墙角那具竹编炉子吸引。
炉上铜壶正吐着袅袅白汽,满室暖意融融。
掌柜笑着迎上:“客官好眼力,这是陈氏暖炉。您先喝杯热水暖暖身子。”
这般对话,近日在县内各酒楼饭铺中已不鲜见。
除自家“风雨楼”中陈列着铜铁精品外,别家用的皆是竹编炉——
俱是陈府派人送来免费试用的。
周福正带着伙计在聚贤居安置最后一具炉子:“王掌柜,您先试用。
若觉得合用,这炉子只收五百文。蜂窝煤更廉,一文钱两块。”
王掌柜抚着温热的炉壁,将信将疑:“若……若是不合用呢?”
周福笑容恳切:“若不合用,分文不取,立时收回。”
堂中食客闻言,无不侧耳。
“一日才三文?这比买炭便宜多了!”
“陈氏暖炉免费试用”的消息不胫而走。
更打动人心的是那笔明白账——
一日三文,便可整日享有温暖,随时取用热水。
“总比冻手冻脚强!”
亦有精明的店家暗自盘算:
“有了这暖炉,客人坐得更久,生意好了三成不止。”
与此同时,陈家农庄前早已排起长队。
有来申领试用的,有试用满意前来购买的,更有打听如何入伙做工的。
几个炭商聚在角落,面沉如水。
“这下咱们的炭卖给谁去?”
“听说陈家正招人做蜂窝煤,工钱日结。
再这般下去,只怕咱们的伙计也要跑过去了。”
风雨楼二楼,陈飞临窗而立,望着楼下熙攘人群。
陈宇走到他身旁,佩服道:“三哥,
你这‘先试用后购买’的法子果真高明,如今满城都在议论咱家暖炉。”
陈飞微微一笑:“体验过温暖,谁还愿回到寒冷中去?”
楼下伙计清亮的吆喝声阵阵传来:“陈氏暖炉,一日三文,暖和一天!”
而城外难民安置点,又是另一番热火朝天的景象。
昔日沉寂的库房区,如今已成了喧闹的大工坊。
空气中混杂着湿土、竹篾与煤粉的气息。
数千流民分散各处,人人手中有活计,脸上有光彩(煤灰)。
“老王叔,您那儿今日出了多少煤饼?”
一个正灵巧地编织炉体竹篾外箍的汉子扬声问道。
王老汉抹了把汗,洪亮应答:“到晌午已出一千二百块!
照这进度,下工时每人至少能挣这个数——”
他伸出四根手指,得意地晃了晃。
“四十文?!”旁边捶打煤块的青年眼睛一亮,
“我长这么大,还没一天挣过四十文呢!”
“那可不,”一位正晾晒煤饼的妇人接话,手上不停,语气满足,
“俺这活轻省,一天也有二十文。
这么干一个月,开春说不定能攒下租田的本钱!”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附和。
人们手上忙碌,口中算着各自的工钱,每一个铜板都让他们眼中希望更盛。
连孩子们也不再是拖累。
年长的传递竹篾、搬运成品;
年幼的照看炉火,确保热水不断。
一张张小脸被炉火映得红扑扑的,眼中少了惶恐,多了灵动。
夕阳的余晖开始洒向工坊,但流民们手上的动作并未停歇,
反而更加快了速度,都想在收工前,多挣上几文钱。
陈飞悄然来到工坊,目光掠过一张张因劳作而泛红的脸庞。
“三弟,在想什么?”陈云轻声问。
陈飞未答,视线落在角落一位独臂老人身上。
那人正用单臂艰难编着竹篾,动作虽慢,神情却极专注。
“大姐,”陈飞声音低沉,“这些流民虽苦,尚能靠双手挣个温饱。
可这镇北县里,还有多少人连这般机会都没有?”
“你是说……那些鳏寡孤独?”陈云立刻会意。
“正是。”陈飞神色凝重,“流民尚可集中安置,
可那些散居巷尾的孤老、失怙孩童、残疾无依之人……
这个冬天,他们该如何度过?”
此时,周福捧着账册走来,身后家丁抬着钱筐。
流民们自觉排起长队,依次领取工钱。
铜钱叮当,每人接过工钱时,脸上都焕发着光彩。
待工钱发放完毕,陈飞开口:“周叔,近日暖炉收益可还宽裕?”
周福会意,取出另一账本:“少爷放心,仅今日订单便进账一千五百两。
精铁暖炉利润尤厚,每只不下七十两。”
“三弟是想帮扶那些孤寡?”陈云问。
“我在想……”陈飞缓缓道,“授人以渔固然好,
但有些人,连拿起渔网的力气都没了。
对这些人,我们是否该先给条活路,让他们熬过这个冬天?”
陈云心念微动,想起三弟手中尚有巨资,转向周福:
“周叔,明日你便带人统计全县鳏寡孤独。
凡核实无误者,每户赠予竹编暖炉一具,每月供蜂窝煤九十块,直至开春。”
周福眼中闪过欣慰,却也不无顾虑:“这数目恐不小……”
陈飞的声音在暮色中清晰响起:“周叔,钱财事小。
但暖炉是借,非送,开春后需收回,蜂窝煤减半。”
陈云与周福皆是一怔。
“三弟,这是何意?”陈云不解,“既欲帮扶,为何……”
“大姐请想,”陈飞转身,语气平和却坚定,
“若是白送,来年他们待如何?今年我们送,明年呢?后年呢?”
陈云若有所思,周福却已领会,抚须点头:“少爷思虑周全。白送恐使其失志。”
“正是此理。”陈飞望向渐暗天际,解释道,
“每户借炉一只,月供煤五十块,省着用,勉强可抵御严寒、烧水煮饭。
但若想更暖,或用更多热水,便需自家设法了。”
陈云眼睛一亮:“我明白了!
三弟是要给他们留个念想,让他们也有机会靠自己的努力过得更好。”
“不错。”陈飞点头,“开春后收回暖炉,是想告诉他们:
寒冬终会过去,生活总要继续。
到时若是有人还想用这暖炉,大可以来工坊做工,挣了钱自己买一个。”
周福已经拿出纸笔记着,忽然想到什么:
“少爷,那若是实在年老体弱,做不了工的呢?”
“那就只有县尊大人出面了……”
陈飞转身离去,消失在农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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