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最后一位宾客,陈飞独自登上风雨楼顶楼。
寒凉的夜风扑面而来,吹散了他微醺的酒意。
月光如水银般倾泻,照亮了不远处新修的银库——
那冰冷的建筑在夜色中静静蛰伏,如同蓄势待发的巨兽。
一件外袍轻轻披上他的肩头。
陈云走到他身侧,望着弟弟沉静的侧脸,问出心中盘桓已久的疑虑:
“老三,烤鸭、玉冰烧这些秘方都是能下金蛋的母鸡,你真舍得把代理权分出去?”
陈飞的目光依旧凝视远方,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清晰:
“大姐,独木难成林。将方子捂在手里,或许能富甲一方,但格局终究有限。”
他转过身:“唯有借助这些商界翘楚的渠道,我们的货物才能行销神州的每个角落。
我们看似让出部分利润,实则获利不是在镇北县这一小片天地可比的。”
他的语气变得坚定:“况且,镇妖军要想壮大,需要海量资金和人流。
这些合作,就是引来活水的最好渠道。”
陈云看着弟弟挺拔的背影,恍然间明白了他的雄心。
翌日,陈府议事厅内,谈判由长袖善舞的陈云主导。
经过一整日的激烈磋商,直至华灯初上,协议终于落定:
钱老板获得了“玉冰烧”在京城及周边三州的独家代理权,首批订货五千坛;
赵掌柜拿下了“风雨楼”烤鸭在江南道的总代理资格;
而实力最为雄厚的孙客商,则投入八十万两白银参与镇北坊市建设。
“他们居然真的谈成了?”李家老太爷手中的玉扳指差点滑落,
“这些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陈家到底许了什么好处?”
他瘫坐在太师椅上,多年来建立的自信开始崩塌。
海量资金如开闸洪流,汹涌注入这片土地。
龙江岸边的荒地上,一夜间立起连绵工棚。
叮当的敲打声与嘹亮的号子声从清晨响到日暮,不绝于耳。
“爹,我去上工了!”一个青年系紧崭新的腰带,精神抖擞地冲出门。
老石匠父亲也背起工具箱,朗声笑道:“同去同去!坊市工期紧着呢!”
泥瓦匠、木匠成了最抢手的人才,连只会出苦力的壮汉也能找到合适的活计。
妇人们则被组织起来,有的为工地准备饭食,
有的进入新设的制衣坊、食品坊做工。
铜钱,开始涓涓不断地流入寻常百姓家。
这股蓬勃的气象在镇妖军驻地同样明显。
随着妖兽材料价值的提升,将士们的伙食悄然改善,大量肉蛋持续运入军营。
县衙后堂,唐知县看着户房呈上的市税简报,
指尖轻触那个比去年同期翻了两倍的数字,半晌无言。
“东翁,”师爷低声道,
“如此繁荣实属难得,只是这银钱流动之巨,民生变化之速,闻所未闻啊。”
唐知县意味深长地叹道:
“百姓有活计,商户有营生,府库税收充盈,这本是求之不得的太平盛景。”
他话锋微转,流露出些许隐忧,“只是,
这拉动盛景的,非官府政令,乃是一家之力。福兮?祸兮?”
他随即沉声吩咐:“传话下去,县衙各房务必全力配合春耕及坊市建设。
刑房、捕快要加派人手巡防,确保市面安稳。”
然而,在三大家族的高墙内,气氛却凝滞压抑。
“疯了,都疯了!”王家主看着账房简报,手指不住发抖,
“那些泥腿子居然敢进布庄扯好布,去肉铺买肥膘了!”
李家老太爷的庭院里,几位依附李家的乡绅地主愁眉苦脸地诉苦:
“老太爷,陈家开的工钱太高,我家佃户快跑光了!春耕在即,这地谁来种啊?”
李家老太爷面沉如水。
他赖以生存的根基,正在被陈家用银钱生生撬动。
他原先指望用春耕用水拿捏陈飞的计划,
在这股“撒币”攻势下,显得如此可笑而无力。
“慌什么!”他强自镇定,“等他钱花完了,这些人还得回来求我们!”
但心中那股不安的寒意,却愈发刺骨。
陈府议事厅内,孙半城派来的周管事正指着地图汇报:
“公子,依老朽浅见,坊市布局当以‘三横三纵’为主干……”
陈安静静听完,“周老经验丰富,所言极是。不过,”
他缓步上前,拿起炭笔,在地图上画出一个流畅的环形,
“我要的不仅是商铺,更是一个永不落幕的‘商贸中心’。”
他手腕轻移,在环形中央点出一片空地:
“这里是核心区,不建商铺,只设展台。
每月初一、十五,镇妖军会在此展示最新妖兽材料,价高者得。”
炭笔又指向环形外围:“这一圈,建三层回廊。
一层供散客游商摆摊;二层为炼器、炼丹、食品加工等特色工坊;三层……”
他顿了顿,“设静室雅间,专供大商号洽谈。”
周管事原本平静的目光渐渐发亮。
陈飞继续道:“东南角建镇北超市,提供仓储、鉴定、质押借贷。西南角设快运总司……”
他放下炭笔:“我要的是集交易、加工、展示、仓储、运输、钱庄于一体的综合坊市。”
周管事深吸一口气,躬身道:“公子大才!
这般规划闻所未闻,却处处切中要害。三个月内,必定让公子看到雏形。”
待管事告退,陈云轻声道:“这孙半城,倒是送来了及时雨。”
陈飞望着窗外工地上连成一片的火把光芒,唇角微扬:
“八十万两白银固然可贵,但镇北县所缺的,正是这些精通实务的人才。”
春意渐浓,镇北县却仿佛一口烧开了的大锅,处处蒸腾着热火朝天的气息。
然而在这片繁荣之下,危机也开始显现。
临时搭建的工棚内,气氛凝重。
周管事指着摊开在粗糙木桌上的工地图纸,眉头紧锁:
“公子,孙东家承诺的建材正从各地源源不断运来,
木材、石料、青砖堆积如山,若不能及时投入使用,
不仅占压资金,一旦遇上雨天,损耗更是惊人。”
他叹了口气,手指重重地点在图纸核心区的位置,
“尤其是这核心展台和三层回廊,对工匠技艺要求最高,
如今却连基础的人手都凑不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他话音刚落,路甲便大步走了进来,一身尘土都来不及拍打,抱拳道:
“公子,各处哨所和通往坊市的主干道护卫人手严重不足!
如今物资车队往来频繁,弟兄们日夜轮值,已是疲于奔命。
若此时有宵小之辈窥伺,恐难以周全!”
紧接着,负责工坊的周福也赶到了,“少爷,情况不妙……人手捉襟见肘……”
一直沉默的李伯,这位负责垦荒的老管事,也缓缓开口:
“三少爷,春耕在即,翻地、育苗、水利整修,哪一样不需要壮劳力?
如今……唉,各村留下的多是老弱妇孺,眼看着就要误了农时了。”
小小的工棚内,各方压力汇聚。
第075章 釜底抽薪
油灯火苗不安地跳动着,四人各执一词,工棚内的空气仿佛凝固。
陈飞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终停留在角落一块粗糙的木板上。
他缓步走去,提起炭笔,在上面画下一个四格矩阵:
| 紧急且重要 | 紧急不重要 |
| 重要不紧急 | 不紧急不重要 |
“我们都觉得自己的事最要紧,”他放下炭笔,声音平稳,
“现在,不妨请各位将手头最挂心的事务,按照这四类往里放置。”
李伯虽然不认识字,但听懂了陈飞所言。
第一个上前,在“紧急且重要”那一格划下一个“○”号。
路甲沉吟片刻,在下方写下“商道安全”,并言:“若无安全,一切皆休。”
周管事看着木板,在“重要不紧急”一栏落笔“坊市工期”,叹了口气道:
“仔细想来,工期晚上十天半月,倒也尚可承受。”
周福跟着在“重要不紧急”里添上“工坊订单”,
想了想,又在“紧急不重要”那格写了“城内怨言”。
随着几笔落下,木板上各项事务的优先级顿时一目了然。
众人之前的焦躁与争执顿时烟消云散。
陈飞正要安排,一名亲卫快步而入,将一封密信呈给路甲。
路甲验看后,脸上瞬间阴转晴,带着喜色禀报:“公子!
军中捷报!新列装的一批强弓劲弩已形成战力,前线压力大减。
大帅体恤,从各营抽调了三百名老兵,不日即可抵达!”
“好!”陈飞眼中精光一闪,思路清晰地开始分派任务,
“路甲,老兵抵达后,由他们负责核心区域的警戒,
现有护卫力量得以释放,全部加强到商道巡逻上。”
“周管事、周福,你二人抽出部分人手,全力保障春耕。”
“路甲,护卫布防的重心,需向乡间道路和粮仓倾斜,确保农耕后勤无忧。”
……
“公子此法甚妙!如此一理,轻重缓急立判!”周管事心悦诚服地赞叹。
李伯更是激动地抱拳,声音微颤:“老朽……老朽代这万千农户,谢过三少爷恩典!”
陈飞摆了摆手:“诸位日后再有分歧,不必先来问我,可自行按此法权衡决断。”
镇北县的广袤田野间,很快便呈现出一派泾渭分明的奇特景象。
靠近陈家新垦荒地的一侧,人声鼎沸,热火朝天。
翻犁的、播种的、引水灌溉的,人们分工有序,干劲十足。
几个经验丰富的老农站在田埂上,看着犁铧深深切入,
翻起那些尚且板结的生土,仔细端详着土块的结构。
“地力是薄了点,”一个老农咂咂嘴,眼中却带着希望,
“但只要肯下力气,小心伺弄,养上几年,定是肥田!”
“老张头,你家今年租了陈家几亩?”旁边一个扛着锄头的汉子大声问道。
“整整二十亩!”被称作老张头的老农声音洪亮,透着掩不住的喜悦,
“陈家仁义啊,说了前三年免租!种子、农具还都只收半价。
我家两小子还在工地做工,一天稳稳六十文,这日子放在以前真是想都不敢想!”
然而,不远处,龙江与新垦荒地之间,属于李家的万亩良田上,景象却截然不同。
那里显得格外冷清,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长工在田里慢吞吞地劳作,
大片土地上,杂草在风中摇曳。
李府管家李福站在田埂上,脸色铁青,对着一个弯腰劳作的老长工怒吼:
“王老五!你们这是磨的什么洋工?
这都什么时候了,地还没翻完一半?误了春耕,你们担待得起吗?”
王老五慢悠悠地直起腰,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语气不紧不慢:
“李管家,不是我们不上心啊。
您瞅瞅,这地里就剩下我们几个老骨头,
年轻力壮的后生,都跑去陈家那边做工了,一天三十文呢!
我们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你!”李福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对方,
“你们可是签了长工契约的!拿着李家的工钱,就该给李家出力!”
“工是签了,”王老五依旧那副腔调,
“可那契约里,也没说不准家里人出去另谋活路啊。
我儿子去陈家做工,挣的是他自己的前程。
再说了,李家给的那点长工钱,一年到头还比不上陈家干一个月的哩。”
李福咬牙切齿,却一时语塞,无可奈何。
他环顾四周,仅剩的几个长工无一不是在磨洋工,
心思显然早已飞到了陈家那片繁忙的工地上。
同样的困境,也沉重地笼罩在县城另一端的王家大宅内。
王家主气得拍案而起,对着堂下跪着的几个庄头怒吼:
“什么?又走了三十户?这已经是这个月第几批了!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一个庄头战战兢兢地抬头回话:“老爷,实在是拦不住啊。
陈家那边工钱给得高,一天三十文,还管一顿扎实午饭。
佃户们私下都算过账,在陈家干上一个月,抵得上在咱们这儿辛苦大半年……”
另一个庄头苦着脸补充:“眼下还肯留下的,
要么是签了死契走不脱的,要么是家里实在抽不出壮劳力。
可就算是这些人,干活也都在磨洋工,心思早就不在田里了。”
王家主颓然坐回太师椅上,面色灰败。
而在张家,情况则更为棘手。
家主在书房内焦躁地来回踱步,管家则小心翼翼地汇报着坏消息:
“老爷,咱们城南那八千亩上好的水田,至今……至今才租出去不到三百亩。
往年抢着租种的佃户,今年几乎都跑到陈家那边去了。”
“降租!”张家主猛地停下脚步,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去告诉他们,愿意留下来的,租子降到四成!”
管家脸上的皱纹挤得更深了:“老爷,怕是降租也没用啊。
陈家前三年全免,而且租他们田的,去坊市、工坊做工还优先。
佃户们精得很,都算过这笔账,就算咱们把租子降到两成……”
张家主一拳狠狠砸在桌面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低吼道:
“欺人太甚!这陈家,是要把我们几家的活路都断了吗!”
与此同时,陈府的议事厅内,气氛却是一片明朗。
李伯满面红光地汇报着春耕进展:“三少爷,一切顺利!
新招募的农户干劲十足,照这个势头,半月内就能完成播种任务。”
陈飞满意地点点头,转向周福:“工坊那边怎么样?”
周福笑着回答:“少爷放心,产量虽有些下降,但各家都表示理解。
毕竟春耕是头等大事,大家都指着秋天能有个好收成呢。”
路甲也汇报道:“老兵们已经到位,商道无虞。
倒是听说李家、王家那边,为了人手的事,正急得跳脚呢。”
陈云在一旁抿嘴轻笑:“我听说,李家已经把租子降到了三成,还是没人。
王家的几个庄头,现在天天在村里转悠,见人就许诺降租,可佃户们根本不买账。”
李伯捋着胡须,语气带着几分自豪:“这是自然。
在咱这儿,一个月稳稳九百文,一年下来就是十两多银子。
新田前三年还免租,这么明白的账,谁还不会算?”
陈飞踱步到窗前,望着远处那片繁忙而充满生机的田野,语气平静:
“他们意识不到,人才是最宝贵的财富。
你断水源,我便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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