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九霄,恶女重生赎罪录

漂流的海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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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药庐结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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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九歌的脚步在李嬷嬷吐出“镇北王府”和“昨日围场”这几个字的瞬间,几不可查地凝滞了半拍,仿佛骤然踏入了无形的泥沼,一股冰寒刺骨的冷意自脚底猛地窜起,沿着脊椎急速蔓延,几乎要冻结她的血液和思维。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变得粘稠沉重,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针扎般的刺痛。

萧无痕!

谢礼?

昨日围场?

这简直荒谬绝伦!我昨日一整日都困于凤府这方寸天地,为了及笄礼的风光、为了重生后的惊惧、为了识破毒计和拯救小桃的心力交瘁,连锦绣阁的门都未曾轻易踏出,何曾去过什么皇家围场?又何曾见过那位权倾朝野、恨我入骨,前世亲手灌下毒酒的镇北王萧无痕?!更遑论什么“无意间”出言提醒,助他规避意外?这分明是子虚乌有、凭空捏造!是赤裸裸的、裹着蜜糖的毒箭!

他意欲何为?

是试探?用这种荒诞的理由,来探查我凤九歌是否还是前世那个蠢钝无知、轻易便会落入圈套的棋子?还是警告?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提醒我,他镇北王的视线从未离开,我的一举一动,或许早已落入他的眼中?亦或是……一个更加深沉、更加令人不安的猜测浮上心头——他是否,也知晓了什么?比如我的重生?比如那面诡秘的因果镜?否则,何以用这种完全不符常理、经不起丝毫推敲的借口发难?

心脏在胸腔里失控地狂跳,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如雷鼓的声响,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那股寒意并非仅仅源于恐惧,更源于一种对未知布局的深深忌惮。萧无痕,这个男人,无论前世今生,其心思之深沉,手段之狠厉,都远超常人想象。他绝不可能做无意义之事。

然而,尽管内心已是惊涛骇浪,翻涌不休,我的脸上,却如同覆盖了一层精心雕琢的面具,除了恰到好处的、属于听闻王府送来谢礼的些许惊讶与茫然,再看不出半分异样。我甚至微微蹙起了那双远山含黛的眉,眸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惑,轻声重复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围场?提醒王爷?嬷嬷是不是听错了?我昨日一直在府中准备及笄礼,并未出门啊。” 我必须先试探对方的态度和底线。

李嬷嬷脸上的笑容依旧得体,眼神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肯定,仿佛早已排练好说辞:“老奴岂敢妄传王府之言?王府的周长史官此刻正在前厅等候,言辞凿凿,说是昨日围场,王爷马匹受惊,幸得小姐您在一旁偶然出声,才化险为夷。王爷感念于心,特命人送来谢礼。小姐许是昨日事务繁杂,一时忘了这等小事也未可知。” 她的话语滴水不漏,既点明了王府的坚持,又给了我一个看似合理的“台阶”,但这台阶之下,分明是万丈深渊。

忘了?我心中冷笑,这等关乎行踪、足以惹来无数猜疑的大事,岂是一句“忘了”便能搪塞过去的?萧无痕此举,根本就没给我留下否认的余地!他是在用王府的权势,强行将一个“恩人”的身份扣在我头上,逼我接下这烫手的山芋,将我置于炭火之上炙烤!

电光火石间,无数念头在我脑中飞转。矢口否认?与王府派来的长史官当面对质,坚称自己未曾去过?那无异于当面打镇北王的脸,不仅坐实了王府“诬陷”之嫌(即便这是事实),更会将自己推向风口浪尖,引来无数探究的目光,甚至可能激怒萧无痕,导致他采取更直接、更无法预料的手段。眼下,我羽翼未丰,小桃刚刚送走,苏清婉的威胁犹在耳边,府内眼线不明,实在不宜再与萧无痕这等庞然大物正面冲突。

唯有……将计就计。

既然他送来这“谢礼”,无论其下隐藏着怎样的毒刺,我也只能先含笑饮下。至少,在明面上,不能与他撕破脸。这不仅是为了自保,更是为了争取时间,在这诡异的“恩宠”之下,寻找喘息和破局的机会。

“许是……许是昨日人多眼杂,王爷认错了人也未可知。”我微微垂眸,长而密的睫毛遮掩住眼底翻涌的冰冷与算计,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柔软,仿佛真的在努力回忆,却又带着几分惶恐,“不过,既然是王府厚意,九歌若再推拒,反倒显得不识抬举了。请嬷嬷前头带路吧。” 我刻意流露出一种涉世未深的少女,面对权贵恩赏时那种既想推拒又不敢的忐忑,这最能降低戒心。

我调整了一下呼吸,努力让有些发软的腿脚恢复力气,跟着李嬷嬷,迈着看似平稳、实则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棉花上或是锋锐刀尖般的步伐,朝着那气氛凝滞的前厅走去。阳光透过廊下的雕花窗棂,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映在我略显苍白的脸上,竟有种琉璃般易碎的错觉。袖中,指尖早已深深掐入掌心,那尖锐的痛感,是维持清醒的唯一良药。

〇〇 前厅应对,玄匕惊心

凤家待客的前厅,开阔轩敞,陈设典雅而不失威重。上首是两张紫檀木大师椅,中间隔着嵌螺钿的茶几,下首两排座椅井然有序。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试图安抚人心的檀香,却无法驱散凤九歌心头的寒意,反而更添一丝压抑。

只见一位身着藏蓝色锦袍、面容肃穆、眼神精亮如鹰隼的中年男子,正端坐在下首首位,姿态看似谦恭,脊背却挺得笔直,透着一股属于王府的、不容忽视的气度。他身后侍立着两名低眉顺眼、却动作矫健的小厮,手中捧着数个大小不一的朱漆礼盒。此人正是镇北王府的长史官,周谨,在京城权贵圈中亦颇有脸面,等闲不会亲自出动。此刻他亲自前来,更显此事非同寻常,也彰显了萧无痕对此事的“重视”。

见到凤九歌进来,周长史立刻起身,行礼的动作一丝不苟,带着王府特有的规矩与刻板:“卑职周谨,参见凤小姐。奉我家王爷之命,特来拜谢小姐昨日围场援手之恩。” 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却自带一股压力。

凤九歌侧身避过全礼,仅受了半礼,姿态拿捏得恰到好处,既不过分谦卑,也不失凤家嫡女的风范。她抬起眼,眸光清亮如水,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与一丝受宠若惊的惶然,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殊荣”弄得不知所措:“周长史快快请起。长者礼,不敢当。只是……长史方才所言围场之事,九歌实在惶恐,昨日及笄,九歌一直在府中,并未前往围场,怕是……怕是王爷错认了人吧?” 她声音轻柔,带着少女特有的怯意和不安,将不谙世事、突逢大事的娇弱模样演绎得淋漓尽致。

周长史脸上依旧是那副标准的、看不出真实想法的恭敬笑容,如同戴着一张精工制作的面具:“凤小姐过谦了。王爷亲口所言,定然不会错认。许是当时情形紧急,小姐出于善意提醒,并未放在心上,也是常情。但王爷素来恩怨分明,既有此缘法,谢礼定当奉上,以表心意,还请小姐万勿推辞。” 他的话绵里藏针,逻辑自成一体,根本不容凤九歌再行否认,直接将这“恩情”坐实,堵死了她所有辩驳的余地。

说罢,他也不等凤九歌再开口,微微侧身,示意身后的小厮将礼盒一一呈上。第一个打开的礼盒里,是几匹流光溢彩、颜色鲜亮、质地非凡的江南云缎和蜀锦,一看便是贡品级别,在阳光下闪烁着华丽的光泽;第二个礼盒里则是一些包装精美的珍稀药材,如成人形的老山参、洁白如雪的灵芝等,散发着浓郁醇厚的药香。这两样虽也珍贵异常,但尚在寻常谢礼的范畴之内,虽厚重,却不至于让人过于心惊。

直到……第三个狭长的、用上等紫檀木打造、表面镌刻着繁复云纹和隐约猛兽图案的盒子,被那小厮小心翼翼地捧上前,打开。

“咔哒”一声轻响,盒盖开启的瞬间,一股森然的、若有若无的寒气,伴随着一股极淡的铁锈与血腥混合的冰冷气息,悄然弥散开来,竟让周遭的温度都似乎下降了几分。

盒内铺着墨绿色的天鹅绒垫子,在那深色的衬托下,一柄匕首静静地躺在那里。

匕首造型极其古朴,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没有任何多余的华丽装饰。鞘与柄皆呈暗沉之色,非金非铁,触目冰凉,正是玄铁特有的质感。阳光偶尔掠过,那暗沉的表面竟似能吸收光线一般,只留下一道幽深冰冷的痕迹,仿佛连接着无尽的黑暗。它不像是一件礼物,更像是一件沉睡的凶器,一件来自远古战场的杀戮遗物。

凤九歌的瞳孔,在看清这柄匕首的瞬间,控制不住地猛地收缩成针尖大小!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逆流!

这匕首……她到死都认得!

前世,在她与萧无痕那场充斥着阴谋与背叛、最终以他亲手灌下毒酒收场的新婚之后不久,萧无痕曾将这柄玄铁短匕赠予她,美其名曰“此匕名‘无痕’,锋锐无匹,予你防身”。彼时,她虽觉此物过于冷硬煞气,不似闺阁之物,却也因着他那难得流露的、看似真切的“关怀”而暗自欣喜收下,甚至曾贴身携带。直到后来,在她被苏清婉彻底蛊惑,心智迷失,欲对他下那穿肠毒药之前,最后一次争执中,她悲愤交加,神智昏聩间,用的……正是这柄他亲手所赠的玄铁短匕!那一刺,用尽了她前生所有的怨恨与绝望,虽未命中要害,却狠狠划过他的左眼下方,留下了那道深可见骨、伴随他一生、今生需以银面具遮掩的疤痕!也彻底斩断了他们之间那本就摇摇欲坠、充满误解与欺骗的、最后一丝情分!

此刻,这柄承载着前世无尽悔恨、背叛、伤痛与鲜血的凶器,竟然以“谢礼”的名义,如此早地、如此突兀地、如此讽刺地,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是什么意思?!

是提醒?提醒她前世的背叛与狠毒?是嘲讽?嘲讽她如今的弱小与挣扎?还是……一种无声的宣战,一把插在战书之上的利刃,暗示着他早已洞悉一切,包括那尚未发生的、源自前世的仇恨与伤害?!

一股混合着巨大惊骇、深沉愧疚、被命运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愤怒以及一种近乎窒息的恐惧,如同岩浆般在她心底轰然爆发,疯狂冲撞着她勉强维持的理智堤坝。她感觉自己的指尖冰凉刺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仿佛已经再次感受到了前世紧握这匕首时,那冰冷噬骨的触感和狠狠刺入他皮肉时那令人牙酸、阻碍重重的滞涩感,以及那喷溅而出的、滚烫的鲜血……

【警告!检测到宿主精神波动剧烈,灵魂震荡超过安全阈值!请立刻平复心境!强制冷静程序预备启动!】意识深处,系统小镜那冰冷急促的声音骤然响起,如同惊雷炸响。

这声警告如同冰水浇头,让凤九歌骤然从那血腥的回忆幻象中挣脱出来!她死死咬住舌尖,更深的刺痛混合着腥甜味在口腔蔓延,帮助她将那翻江倒海的情绪强行压制、冰封下去。不能失态!绝对不能在他派来的人面前露出任何马脚!

我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一丝气音,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只是带着对过于贵重且不合时宜礼物的不安与惶恐:“这……王爷厚赐,九歌实在受之有愧。尤其是这匕首,过于珍贵,且……且锋芒毕露,非闺阁女子宜佩之物,九歌……万万不敢承受。”我试图做最后的挣扎,拒绝这柄如同诅咒般、能唤醒我无尽噩梦的凶器。

周长史却仿佛早已料到她会推拒,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小姐此言差矣。此匕乃王爷年少时随军所得,名‘无痕’,玄铁所铸,吹毛断发,更非凡品,有辟邪镇煞之能。王爷言道,小姐及笄,初长成人,世道艰险,此物正可护佑平安,震慑宵小。王爷一片拳拳爱护之心,还望小姐成全,莫要辜负。” “辟邪镇煞”四个字,他咬得微重,听在凤九歌耳中,却充满了极致讽刺的意味——她如今,在萧无痕眼中,恐怕就是那最该被“镇”的邪煞吧?这“爱护之心”,更是如同毒蛇吐信,令人不寒而栗。

话已至此,若再推辞,便是不识抬举,公然拂逆镇北王的颜面,后果不堪设想。

凤九歌袖中的手紧紧攥起,指甲更深地陷入早已伤痕累累的掌心,带来尖锐而清晰的痛感,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镇定。她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如同蝶翼般剧烈颤抖,掩去眸底所有翻涌的惊涛与刻骨的寒意,再抬起时,已只剩下一片被迫接受的温顺和恰到好处的、被这“隆恩”与这凶器所震慑的惶恐:“既……既是王爷美意,九歌……拜谢王爷恩赏。”她微微屈膝,行了一礼,声音带着一丝无法完全抑制的、细微的颤抖,仿佛真的被这柄冰冷凶煞的匕首和王府的威势吓到了。

周长史见她终于收下,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完成任务后的松懈神色,又说了几句“王爷望小姐善用此物”之类的客套话,便告辞离去,背影依旧挺直,带着王府特有的倨傲。

直到那代表着镇北王府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之外,凤九歌强撑着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身形几不可查地晃动了一下,幸好及时扶住了旁边的椅背才没有失态。她看着被丫鬟小心翼翼捧到面前的、盛放着那柄玄铁短匕“无痕”的紫檀木盒,只觉得那盒子如同烧红的烙铁,又像是来自无间地狱的请柬,灼烫着她的视线,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林婉如一直在旁陪同,此刻才上前,轻轻握住女儿冰凉汗湿的手,眼中充满了关切、担忧与一丝难以掩饰的疑惑:“九歌,这……你何时与镇北王有了这般交集?娘竟丝毫不知。还有这匕首……” 她也感受到了那匕首非同寻常的煞气,眉头紧蹙。

凤九歌转过脸,看向林婉如,脸上适时地堆满了委屈、巨大的困惑与浓浓的后怕,眼眶迅速泛红,蓄满了生理性的泪水,声音带着哽咽与无助的颤音:“母亲,女儿真的不知道啊!女儿昨日确实未曾离开府中半步,如何能去围场提醒王爷?这……这怕是天大的误会!女儿心里……心里实在害怕极了……还有这匕首,瞧着便吓人……”说着,晶莹的泪珠恰到好处地滚落下来,泫然欲泣、受惊过度的模样,惹人怜惜,完美地掩盖了她眼底深处的冰冷与算计。

她需要借此机会,为自己后续的行动铺垫一个绝对合理的理由。这突如其来的、带着诡异色彩的“恩宠”与“重视”,对于一个刚刚及笄、养在深闺的少女而言,带来的绝非荣耀,而是巨大的、难以承受的压力和恐惧,寻求寄托和躲避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

果然,林婉如见她如此,立刻心疼地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拍抚着她的背,语气满是慈爱:“莫怕莫怕,我儿受委屈了。许是真如你所言,是王爷认错了人,或是别有内情。但王府势大,既然礼已收下,此事便暂且如此,不好再深究。你且宽心,有爹娘在,定不会让你受了委屈去。”她只当女儿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那柄吓人的匕首惊到了,柔声安慰着,心中也对镇北王这突兀的举动充满了疑虑,但眼下只能安抚女儿为先。

“母亲,”凤九歌依偎在林婉如温暖馨香的怀中,声音闷闷的,带着惊魂未定的脆弱与一丝疲惫,“女儿……女儿觉得心口有些发闷,气息不顺,头也晕得厉害。许是昨日劳累未消,加上今日这事一惊一乍,见了那等凶煞之物……女儿想,能否去京郊的慈心庵住上两日?那里清静,香火也灵验,女儿想去静静心,斋戒祈福,也给母亲和祖母祈求平安,盼家宅安宁,诸邪退避。” 她将自己的不适与去庵堂的请求,完美地、天衣无缝地嫁接在今日受惊和那柄“辟邪镇煞”的匕首之上,合情合理,令人无法拒绝。

林婉如闻言,更是心疼不已,不疑有他,只觉得女儿想去佛门清净之地平复心情、寻求庇佑是再正常不过,立刻应允:“好好好,想去便去。我儿今日受了惊吓,是该去静静心。娘这就让人去慈心庵打点安排,定给你寻一处最安静的禅院,多派些稳妥得力的人跟着你。你在那儿好生歇息两日,莫要多想,一切有娘呢。”

〇〇 奔赴药庐,初会云舟

半个时辰后,一辆装饰朴素的青幔小车,在几名精锐护卫和丫鬟婆子的簇拥下,驶出了凤府侧门,朝着京郊西山的慈心庵方向行去。马车轱辘压过路面,发出单调的声响,车厢内,凤九歌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看似疲惫虚弱,脑中却在飞速运转,完善着接下来的每一步计划。

慈心庵位于京郊西山脚下,环境清幽,竹林掩映,钟声悠远,香火鼎盛,是京中不少贵族女眷静心礼佛的首选之地。马车抵达山门时,早有知客尼得了凤府的通知,恭敬地迎候。凤九歌被安排在一处独立僻静、名为“听竹”的禅院之中,院外翠竹环绕,几乎隔绝了外界所有喧嚣。

“我有些倦了,想独自歇息片刻,诵经静心,无事莫要来扰。”屏退了随行的丫鬟婆子,只留她们在禅院外间等候,凤九歌关上房门,脸上的疲惫与脆弱瞬间褪去,如同潮水退去露出坚硬的礁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孤注一掷的冷静与决绝。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刀,再无半分方才的娇弱。

她快速走到窗边,仔细观察着禅院外的环境。慈心庵后山连接着一片茂密的山林,人迹罕至,只有一条被僧人踩出的、几不可辨的狭窄小径通往深处。根据她前世模糊的记忆以及之前让小镜耗费能量粗略探查的地形信息,谢云舟那处不为外人所知的药庐,应该就隐藏在这片山林深处的某个山谷之中。

时间紧迫,她必须在庵中众人察觉之前往返。

深吸一口气,凤九歌不再犹豫。她利落地换上一身早已准备好的、便于行动的深灰色粗布衣裤,用同色布巾将一头如瀑青丝紧紧包住,确保没有一丝散落。检查了一下袖中暗袋里的一些碎银和应急之物,随即悄无声息地推开后窗,身形灵巧如狸猫般翻了出去,落地无声,迅速隐入了禅院后浓密的树影与竹海之中。

山路崎岖,林木葱茏。越往深处,光线越发幽暗,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和腐烂落叶的气息,混合着各种不知名草木的清新与苦涩。脚下是厚厚的、松软的腐殖层,行走其间,几乎听不到脚步声,只有偶尔踩断枯枝发出的轻微“咔嚓”声,以及远处传来的、空灵的鸟鸣,更显山谷幽深寂静。凤九歌凭着记忆和直觉,以及脑海中小镜偶尔提供的、消耗极微的方向校正(【左前方三十步,右转】、【注意脚下盘根】),艰难地在几无人迹的山林中穿行。布衣被横生的枝桠荆棘刮蹭,露出细小的裂口,纤细的手腕和脖颈也被锋利的叶片划出了几道浅浅的血痕,火辣辣地疼,但她浑然不觉,心中只有一个无比坚定的念头——尽快赶到药庐,确认小桃的安危,并与那位关键人物谢云舟,达成必要的协议,获取至关重要的医药支持。

约莫行了大半个时辰,就在她感到气息微乱,腿脚有些发软,额角沁出细密汗珠之时,一股淡淡的、清苦中带着奇异的、仿佛能涤荡心神草药芳香,顺着山风飘了过来。精神陡然一振,她循着那愈发清晰的香气方向,奋力拨开一丛茂密的、带着尖刺的灌木,眼前豁然开朗。

一处背靠陡峭山壁、有清澈溪流潺潺环绕的幽静山谷,如同世外桃源般映入眼帘。谷中地势平坦,被精心开辟出几畦整齐的药田,里面种植着各式各样、形态各异的草药,绿意盎然,生机勃勃,有些正开着零星的小花,点缀其间。药田旁,几间以竹木搭建、看似简陋却与周围环境浑然天成、充满了自然意趣的屋舍静静伫立,屋檐下还挂着成串的药材。这里,便是神医谷少主谢云舟在京郊的隐秘据点之一,也是他躲避俗世、钻研医术的乐园。

凤九歌停下脚步,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衫、呼吸和略显急促的心跳,将布巾又往下拉了拉,确保遮住大半面容,只露出一双沉静如水的眼眸,这才迈步朝着那几间仿佛与山水融为一体的竹屋走去。步履刻意放得沉稳,不显慌乱。

尚未靠近主屋,一个清冷如玉磬相击、却又带着几分漫不经心调侃意味的嗓音,便自那虚掩的竹门内传来,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山谷中:

“哟,今日我这陋舍倒是蓬荜生辉,先是来了个哭哭啼啼、吵得我药蟾绝食的小丫头,这又迎来了一位……翻山越岭、不请自来的大家闺秀?怎么,凤家小姐如今出门访友,都不兴递帖子走正门,时兴钻山沟了么?”

随着话音,竹帘被一只骨节分明、修长如玉、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的手随意挑起,一道青衫身影缓步而出。

来人正是谢云舟。他身形颀长,略显清瘦,穿着一袭半新不旧的青布长衫,宽大的袖口随意挽起,露出两截白皙劲瘦的小臂,却丝毫掩不住那如深谷孤竹般挺拔清逸、卓尔不群的气质。墨发用一根简单的乌木簪子随意挽起,几缕不听话的碎发垂落额前,平添几分落拓不羁的风流意味。他的面容极为俊雅,肤色是常年不见日光的冷白玉色,鼻梁高挺如峰,唇色偏淡,薄薄的唇角天然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对世间万物都略带嘲弄的弧度。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手,手指修长匀称,指节分明,指尖却隐隐泛着一种常年与银针、药材打交道形成的、独特的莹润光泽,仿佛这双手本身,就是一件精妙的医道利器。此刻,他右手的手指间,正灵活无比地把玩着一枚细如牛毛、在透过竹叶的斑驳光线下闪烁着森然寒光的银针,姿态闲适慵懒,仿佛那并非救人或杀人的利器,而只是一件寻常的、用于打发时间的玩物。

他的目光落在凤九歌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如同解剖般的打量与深入骨髓的探究,那眼神锐利如他手中的银针,仿佛能穿透一切皮囊伪装,直窥内里灵魂的本质。没有寻常男子见到高门贵女时应有的礼数客套,只有一种属于顶尖医者、或者说属于他谢云舟独有的、近乎无礼的、对“特殊病例”的审视和兴趣。

凤九歌心中凛然,知道此人看似散漫不羁,言语毒舌,实则心思缜密如发,眼光毒辣如刀。她稳住心神,不卑不亢地迎上他那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目光,微微颔首,声音平静无波:“冒昧来访,打扰谢谷主清静,还望海涵。九歌前来,一是想确认丫鬟小桃是否安然抵达,二是……确有事想与谷主相商。” 她直接道明来意,毫不拖泥带水。

“哦?”谢云舟眉梢微挑,带着一丝玩味,指尖那枚银针转得更快了些,划出一道道冰冷的残影,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安然倒是安然,就是眼泪多了些,差点把我这药圃淹了,吵得我这儿养了三年才开嗓的碧眼药蟾都赌气不肯叫了。至于相商……”他上下扫了凤九歌一眼,目光在她微微起伏的胸口、沾染了尘土草屑的衣摆以及手腕上那几道新鲜血痕处略一停留,嘴角那抹嘲弄的弧度加深,“凤小姐这般不惜体力、狼狈模样地找来,所求之事,恐怕不是寻常‘相商’那么简单吧?怕不是捅了什么天大的篓子,要来我这药庐避祸?不如,先让在下给小姐诊个脉?看看小姐这‘翻山越岭’的,可曾动了什么胎气……哦不,口误,是动了什么元气,伤了根本否?” 他的话一如既往的毒舌,带着刺人的调侃和试探,试图打乱她的阵脚。

凤九歌知他性子古怪如此,也不动怒,反而顺势伸出纤细的手腕,递到他面前,神色坦然:“那便有劳谢谷主了。” 她正好需要一个单独、深入交谈的契机,诊脉便是一个绝佳的借口,也能借此展示一定的“诚意”。

谢云舟似乎没料到她如此干脆,愣了一下,随即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嗤,倒也干脆,伸出三根微凉的手指,精准地搭上了凤九歌纤细腕间的脉搏。他的指尖温度偏低,触感却异常稳定干燥,带着一种属于医者的、令人心安的力量感。

〇〇 琉璃脉象,交易初成

竹屋内陈设极其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简陋。一桌,一椅,一榻,一排顶天立地的、散发着各种药材混合气息的药柜,以及角落里堆放的许多封着口的、不知装着何物的坛坛罐罐,空气中弥漫着浓郁而复杂、苦中带甘的药香,几乎凝成实质。谢云舟诊脉的神情 initially 带着惯有的漫不经心与慵懒,然而,片刻之后,他脸上那副玩世不恭的慵懒之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越来越浓的惊异与凝重。他那双总是带着几分嘲弄意味的凤眸微微眯起,指尖微微加重了力道,似乎在仔细感知、确认着某种极其罕见、超出他认知的脉象,仿佛遇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难题。

凤九歌屏息凝神,敏锐地注意到他细微的神色变化,心中不由一紧。莫非,他看出了什么?看出了她重生而来的魂魄与这具身体尚未完全契合的微妙不稳?还是……那因果镜系统频繁使用后,所带来的、潜移默化改变体质的影响?

【小镜,】她在心中急唤,【他可能察觉异常?能否干扰他的诊断?】

【宿主当前生命体征稳定,灵魂波动已趋于平复。系统能量场处于高级隐匿状态,此位面常规医学手段无法直接探测系统存在。但宿主身体因能量交互及寿命兑换,已出现初步‘琉璃化’倾向,脉象可能呈现非典型特征。】小镜冰冷而客观的回应传来,让她稍稍安心的同时,又提起了另一重担忧。

良久,谢云舟才缓缓收回手,指尖无意识地在空中轻轻捻动,仿佛在回味、分析那奇特而陌生的脉象触感。他抬眸看向凤九歌,眼神变得深邃难测,如同望不见底的寒潭,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却字字清晰如冰珠落玉盘:“奇怪……真是奇哉怪也……脉象浮沉之间,隐有琉璃清音,空灵剔透,流转不息……乍触似生机盎然,细品却如无根之木,无源之水……这分明是……先天根基有损,精元暗耗,寿数有亏之兆……” (跨章伏笔 cV-02 已埋设)

他的声音虽低,却如同惊雷般一字不落地钻入凤九歌耳中,让她心头巨震,背后瞬间沁出一层冷汗!琉璃清音!寿数有亏!这难道……就是因为使用因果镜系统,窥视命运、逆转生死所需要付出的惨痛代价吗?!皮肤渐趋琉璃化,寿命不断流逝……谢云舟,竟然仅凭三指诊脉,就能如此精准地窥见一丝端倪?!神医谷少主,果然名不虚传!其医术已近乎通神!

但他似乎并未联想到什么重生、系统之类超自然的力量,只将其归因于某种极其罕见的先天体质缺陷或后天重大的耗损。他蹙着那两道好看的眉,看着凤九歌,语气少了些许调侃,多了几分属于医者的严肃与认真:“凤小姐,你这身子骨……看似与常人无异,甚至比寻常闺阁女子更康健些,但内里却似有隐患,根基不稳,如琉璃筑台,华美却易碎。需得好生调理,切忌大喜大悲,劳心劳力,忧思过甚。”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警告,“尤其是,莫要再做什么翻墙越岭、耗费心神元气的危险举动。否则,华佗再世,也难保你周全。” 这话虽毒,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医者仁心。

凤九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面上不动声色,甚至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多谢谷主提醒,九歌记下了。只是人生在世,总有身不由己之时。现在,我们可以谈谈正事了吗?” 她将话题拉回主线。

谢云舟做了个“请讲”的手势,重新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姿态,靠坐在竹椅上,指尖依旧灵活地把玩着那枚寒光闪闪的银针,仿佛刚才的凝重从未出现过。

“首先,再次感谢谷主仗义,收留小桃,此恩九歌铭记于心。”

“不必,一场交易而已。”谢云舟毫不客气地打断她,语气淡然冷漠,划清界限,“你提供消息,我提供庇护,银货两讫,互不相欠。”

“那好,我们便进行下一场交易。”凤九歌目光直视着他,不再绕任何圈子,开门见山,“我知道,寻常金银珠宝或是空泛承诺,难以打动谢谷主。我愿以一条关乎神医谷未来气运的重要消息,换取谷主两样东西。”

“哦?”谢云舟似乎被勾起了些许兴趣,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深邃的凤眸中闪烁着探究的光芒,“关乎我神医谷未来的消息?口气不小。说来听听。” 他的眼神带着审视与毫不掩饰的怀疑,显然并不完全相信她一个深闺少女能掌握什么足以影响神医谷的重要情报。

凤九歌知道,空口无凭,绝难取信于这位心思玲珑、见识广博的神医。她必须在脑中急问小镜:“小镜,能否立刻提供一条关于谢云舟本人或神医谷,近期会发生、且足以取信于他的,无关大局核心但足够精准、无法伪造的未来信息?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请求受理。数据库检索中……检索到一条符合要求信息:目标人物谢云舟所属势力‘神医谷’,位于药王山主峰之巅的‘百草藏库’东侧第三列药架顶层,将于三个月后的酉时三刻,因天降异常雷火,引燃干燥药材,引发小范围火灾,损毁三味百年份的珍稀药材,分别为‘龙涎根’、‘凤血藤’、‘冰魄雪莲’。此信息细节精准,符合交易要求。提供此信息需消耗能量单位5,是否确认?】

“确认!”凤九歌毫不犹豫。用5点能量换取与谢云舟结盟的可能,值得!

信息流入脑海的瞬间,凤九歌抬眸,看向谢云舟,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在陈述既定事实般的肯定:“三个月后,酉时三刻,药王山,百草藏库,东侧第三列药架顶层,将因天降异常雷火,引燃药材,损毁三味百年珍药——龙涎根、凤血藤、冰魄雪莲。”

话音刚落,谢云舟把玩银针的动作骤然停顿!那枚细小的银针险些从他指尖滑落!

他脸上的慵懒和漫不经心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无法掩饰的震惊与锐利如刀的审视!他猛地坐直身体,原本慵懒靠在椅背上的脊背瞬间绷紧如弓,那双总是半眯着的、带着嘲弄的凤眸彻底睁开,眸中精光爆射,如同最精准的探针,紧紧锁定凤九歌,仿佛要将她从皮到骨,从血肉到灵魂,都彻底剖析看个通透!

百草藏库!东侧第三列药架顶层!雷火!龙涎根、凤血藤、冰魄雪莲!这些不仅是谷中极为隐秘之事,那三味药材的具体存放位置,更是只有谷主、他以及少数几个核心长老才知晓的绝密!她一个从未踏足药王山、养在深闺的凤家小姐,如何得知?!而且,时间、地点、事件起因、甚至具体损失的药材及其精确位置,都如此精准细致,毫厘不差!这绝非巧合,更不是能靠猜测、打听或是卜算能得来的!这简直……如同亲见!

“你……究竟是谁?”谢云舟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面对未知危险时的警惕,“从何得知此事?” 他指尖那枚银针不知何时已经调转了方向,针尖闪烁着幽冷的、蓄势待发的寒光,正对着凤九歌的方向,仿佛随时可能如同毒蛇般激射而出,封喉夺命。

竹屋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空气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凤九歌感受到那股骤然升起的、如同实质般的冰冷压力与杀意,心中亦是一紧,后背发凉,但面上依旧维持着镇定,甚至嘴角还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些许无奈的弧度:“我是谁,从何得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条消息的真伪,谢谷主自有办法、也有足够的时间去验证。三个月时间,足够谷主提前布置,转移药材,或是加强防护,规避此劫,为神医谷避免不必要的损失。这,便是我此次交易的诚意和筹码。”

她顿了顿,不给谢云舟深思和追问消息来源的机会,直接开出自己的条件,语气果断:“而我想要的,只有两样。第一,在必要时,请谷主为我,以及我指定的人,提供医术上的援助,包括但不限于疗伤、解毒、诊治疑难杂症。第二,”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屋内那些巨大的药柜和角落里那些密封的坛罐,“我需要一些药物。不是成品丹药,而是关键的原材料,以及……一些或许不那么常见,但关键时刻能派上特殊用场的、有趣的‘小玩意儿’。” 她的话语含蓄而保留,但以谢云舟的聪慧,必然明白,她所指的绝非普通的治病药材,而是包括了一些防身、制敌甚至更特殊用途的药物。

谢云舟紧紧盯着她,试图从她那双沉静如古井般的眼眸中找出一丝一毫的慌乱、狡黠或欺骗,但那双眼眸清澈见底,除了深不见底的沉静与一种超乎年龄的疲惫和决然,再无其他情绪泄露。他心中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飞转。这条关于谷中火灾的消息,太过具体,太过惊人!价值无可估量!若能提前避免,不仅保全了谷中辛苦收集的百年珍药,更是避免了神医谷的一场不大不小的动荡和声誉损失。相比之下,她所提的两个条件,虽然有些模糊,范围可能很广,未来可能需要他出手的次数和难度未知,但对他而言,并非难以做到。提供医药援助本是医者部分本分,只是对象限定为她而已;至于那些“小玩意儿”……他这里最不缺的就是各种奇奇怪怪、功效各异的药物和半成品。

更重要的是,他对眼前这个凤九歌,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巨大的、近乎狂热的研究兴趣。她身上笼罩着太多的谜团——突如其来的转变、未卜先知的能力、那奇特的“琉璃清音”脉象、还有她此刻表现出的超乎常人的冷静与谈判能力……这一切,都像是最诱人的、复杂的谜题,勾起了他强烈至极的、想要一探究竟的欲望。与这样一个充满秘密的人做交易,或许未来能带来更多意想不到的“惊喜”。

沉默在竹屋内蔓延,只有窗外溪流不知疲倦的潺潺声和偶尔几声清脆鸟鸣,点缀着这令人窒息的寂静。阳光透过竹帘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悄然移动。

良久,谢云舟指尖那枚蓄势待发的银针再次漫不经心地转动起来,他缓缓靠回椅背,脸上重新挂上了那副惯有的、略带嘲弄的表情,但眼神深处的探究与兴趣却更加浓郁,如同发现了稀世珍宝的收藏家。

“成交。”他干脆利落地吐出两个字,干净利落,不带丝毫拖泥带水,“消息若属实,你的条件,我应了。不过……”他话锋一转,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带着算计的弧度,“我也有个附加条件。在你需要我履行承诺的时候,我有权……询问你三个问题,你必须如实回答,不得有丝毫隐瞒或欺骗。当然,问题范围不会涉及你凤家核心机密或让你当场自尽这等太过为难之事。如何?”他提出了一个看似简单,实则可能埋藏着巨大隐患的条件。

三个问题?凤九歌心中微沉。这无疑是一个潜在的、可能暴露她最大秘密的陷阱。谢云舟太过敏锐,他的问题很可能直指核心。但眼下,她急需与谢云舟结盟,获得他这位神医谷少主的医药支持,这是她未来对抗苏清婉层出不穷的毒计、应对可能出现的伤病、乃至研究那因系统而来的琉璃化症状、保住性命进行赎罪的重要保障。没有他的帮助,她的前路将更加艰险。

权衡利弊,她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眼神坚定:“可以。但问题需在我能力所及、知晓范围且不违背人伦道义之内。若问题触及我无法回答之秘,我有权拒绝,但需以另一次等价值的医药援助作为替代补偿。”她为自己留下了一定的回旋余地。

“自然。谢某并非不通情理之人。”谢云舟爽快应下,似乎对这个结果颇为满意。随即起身,走到那排巨大的药柜前,动作熟练地打开几个不同的抽屉,取出几个小巧的白玉瓶和几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用油纸紧密包裹的小包,放到桌上,“这些,算是附赠的‘诚意’,免得你说我小气。白色玉瓶是特制的金疮药,止血生肌效果尚可;绿色玉瓶是万能解毒丹,可缓解或解除大部分常见毒素。至于这几个油纸包里的……”他拿起其中一个,在指尖掂了掂,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介绍糖果,“是些我自己闲着没事捣鼓出来的有趣小玩意儿,无色无味,溶于水即化。或能致人肢体麻痹片刻,或能引人昏睡一两个时辰,用量需极其谨慎,指甲盖大小即可生效。具体用法,你自己琢磨。” 他介绍得随意,但给出的东西,却无疑是凤九歌目前急需的防身之物。

凤九歌心中一定,小心翼翼地将这些玉瓶和油纸包收入怀中贴身藏好。冰凉的玉瓶贴在肌肤上,却带来一丝奇异的安全感。有了这些,她总算在这危机四伏的境况中,多了几分底气和人手。

“小桃现在何处?我可否见她一面?”她最后问道,这是她此行的重要目的之一。

“在后山药圃帮着除草呢,哭累了,总得找点事做分散心神,免得把我这儿的草药都哭蔫了。”谢云舟指了指竹屋后门的方向,语气依旧带着惯有的调侃,“你去吧,见过之后,速速离开。我这药庐,清静惯了,不喜外人,尤其是你这种麻烦缠身的外人久留。”他毫不客气地下达了逐客令。

凤九歌道了声谢,转身朝着屋后走去。在那一畦畦生机勃勃的药圃边,她看到了那个熟悉娇小的身影。小桃正蹲在地上,笨拙却异常认真地拔着杂草,眼睛依旧红肿得像桃子,但脸上的泪痕已干,情绪显然已经稳定了许多。看到凤九歌,她立刻站起身,嘴唇翕动,眼泪瞬间又涌了上来,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有哭出声,只是用带着浓重鼻音和依赖的声音用力地喊了一声:“小姐!”

看到小桃确实安然无恙,精神状态尚可,凤九歌心中最后一块大石终于落地。她走上前,无视自己衣袍的尘土,轻轻拍了拍小桃依旧单薄的肩膀,低声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嘱咐:“好好在这里待着,安心跟着谢谷主,他让你做什么便做什么,认真学些辨识草药、调理身体的本事。这里很安全,不要胡思乱想。等我安排好外面的一切,便来接你。记住我的话,没有我的亲笔信物,谁也不能跟你走。”

小桃重重地点头,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但她迅速用手背擦掉,眼中充满了坚毅与全然的信任:“奴婢记下了!奴婢一定好好学!小姐您一个人在外面,一定要千万保重!奴婢等着您!”

安抚好小桃,凤九歌不敢再多做停留,与谢云舟对视一眼,微微颔首示意,便沿着原路快速返回。与这位性情难测的神医结盟初步达成,获取了急需的医药资源和防身之物,确认了小桃的安全,此行的主要目的已然达到,甚至意外获悉了自己身体“琉璃化”的脉象特征。

然而,就在她即将走出山谷,身影即将再次没入那片茂密阴暗的山林之际,身后竹屋的方向,遥遥传来了谢云舟那清冷如玉磬、仿佛能穿透空间的声音,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钻入她的耳中,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淡然与一丝难以言喻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深意:

“凤小姐,山路难行,慢走。哦,对了,忘了告诉你,你身上……似乎缠绕着一种,很特别……不属于此间常世规则的‘气息’,很淡,但很有趣,像是……逆流而上的鱼,格格不入……”

凤九歌的脚步,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猛地一顿,背脊骤然僵直,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不属于此间常世规则的……气息?!逆流而上的鱼?!

他……他难道真的察觉到了什么?!是重生者逆转时空带来的灵魂印记?还是……因果镜系统本身携带的、超越这个时代规则的能量残留?!

一股比面对萧无痕那柄“无痕”匕首时更加深邃、更加源自灵魂战栗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让她四肢冰凉!谢云舟,他到底看出了多少?!他的医术和感知,究竟达到了何等恐怖的境界?!

她强忍着回头的冲动,更不敢有丝毫停留去追问或辩解,咬紧牙关,加快脚步,几乎是带着一丝踉跄地冲入了那片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密林阴影之中,只想尽快离开这个主人仿佛能看透一切、令她无所遁形的神秘药庐之地。

心神不宁地沿着来时的路疾行,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狂跳不止,谢云舟最后那句话如同魔咒般在脑海中反复回响。直到慈心庵那熟悉的、掩映在竹林间的灰瓦飞檐轮廓在望,她才稍稍放缓脚步,靠在一棵粗糙的古树树干上,抚着剧烈起伏的胸口,大口喘息,试图平复那过于急促的呼吸和狂跳不止的心脏。

然而,就在她刚刚喘过一口气,即将走出山林边缘,踏上通往庵堂后门那条被落叶覆盖的狭窄小径时,一种毫无征兆的、如同被潜伏在暗处的毒蛇用冰冷竖瞳死死盯上的、令人汗毛倒竖的刺骨之感,骤然自身后某处阴影中袭来!

那是一道视线!

一道冰冷、锐利、充满了毫无感情的审视与无形压迫感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冰锥,牢牢地锁定了她!充满了警惕与探究!

凤九歌全身的汗毛在刹那间倒竖而起!她猛地回头,清澈的眸中瞬间盈满了惊惧与极致的警惕,朝着那令人心悸的视线来源方向望去——

只见不远处,一棵需要数人合抱、枝桠虬结如鬼爪的古树之后,斑驳的树影微微晃动,一道如鬼魅般模糊的黑色身影,如同完全融入阴影的猎豹,一闪而逝!速度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山林光线的错觉,只留下一道残影和空气中那骤然加深的、如同实质般的冰冷感与凛冽杀意!

但那残留的、如同跗骨之蛆般的被监视感与沉重压迫感,却清晰地烙印在空气之中,证明着方才绝非幻觉!

暗卫!

是萧无痕派来的暗卫!是暗一吗?还是其他人?!

他竟然……跟到了这里?!是从凤府就跟出来了?还是在她离开慈心庵时才被发现的?他看到了多少?是否看到了她潜入山林?是否看到了她进入药庐与谢云舟会面?!

一股彻骨的寒意,自尾椎骨急速攀升,瞬间席卷了凤九歌的四肢百骸,让她如坠冰窖,血液几乎冻结!

前有萧无痕莫测高深、饱含恶意的试探与无孔不入的严密监视,侧有谢云舟那仿佛能洞穿灵魂、言语如刀的审视与“不属于此间”的恐怖断言,后有苏清婉虎视眈眈、随时可能发动的致命毒计……这条充满荆棘与陷阱的重生赎罪之路,果然步步杀机,四面楚歌!

她孤立无援地站在林边,望着那黑影消失的、幽暗的丛林深处,紧紧攥住了怀中那些冰凉的玉瓶和带着药味的油纸包。这是她如今,仅有的、微薄的、却必须紧紧抓住的依仗了。她深吸一口林间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整理好衣襟和神色,重新变回那个受惊后前往庵堂静心的柔弱少女模样,朝着慈心庵的后门,一步步走去。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未知的刀锋之上。

(第5章药庐结医缘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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