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归乡
腊月二十三,我站在青石板铺就的巷口,望着斑驳的朱漆大门。门楣上天禄第三个鎏金大字早已褪色,檐角残存的半只石狮在暮色中狰狞如鬼。这是曾祖父留下的祖宅,自他老人家三年前在神龛前暴毙,族里便没人敢再踏足此地。
阿沅,把黄纸铺开。父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握着桃木柄的铜钥匙,指节发白,今夜必须把家神位重新誊写,你太爷爷的牌位...昨夜自己摔碎了。
我接过泛黄的宣纸,指尖触到凹凸不平的纹路。借着昏黄的壁灯,隐约看见纸上浮着暗褐色的痕迹,像是干涸的血迹蜿蜒成符咒的形状。堂屋里供奉的天地君亲师位神主牌蒙着白布,香炉里插着三支折断的线香,香灰撒得到处都是。
二、夜半墨痕
子时三刻,我被瓦片碎裂的声响惊醒。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枝桠般的黑影。供桌上的白布无风自动,露出底下焦黑的牌位——那是我曾祖父的显考殷公讳德昭大人之神位,此刻正渗出粘稠的黑浆,顺着木纹缓缓流淌。
别看!父亲突然从背后捂住我的眼睛。他掌心全是冷汗,声音发颤:去把西厢房的《殷氏宗谱》拿来,要快!
我跌跌撞撞冲进厢房,霉味扑面而来。积灰的樟木箱里整整齐齐码着泛黄的族谱,最上层压着张民国三十年的黑白照片。照片里穿长衫的男人站在神龛前,笑容温和,可他的眼睛竟是两个漆黑的窟窿。我浑身发冷,这分明是曾祖父年轻时的模样。
三、活人祭
民国三十二年冬至,殷家为求家宅平安,以幺儿为祭...父亲的声音在祠堂里忽远忽近,你太爷爷用朱砂混着黑狗血重写家神位,把天地君亲师改成了天地亲君师...
我盯着供桌上新誊写的神主牌,檀香混着铁锈味刺得鼻腔生疼。按照古礼,天地君亲师的排序不可更易,可牌位右下角赫然多出一行小字:借命于殷氏第七代长孙,生生世世,永镇贪狼。
窗外传来指甲抓挠木板的声音,越来越急。父亲突然抓住我的手,他的指甲深深掐进我皮肉:看那神像!我转头望去,供奉的文昌帝君画像不知何时褪去了金粉,露出底下斑驳的壁画——画中仙人手持的玉如意,分明是半截人指骨雕成。
四、贪狼现世
子夜阴风大作,神龛里的蜡烛地燃起绿火。我看见曾祖父的牌位在香案上剧烈震颤,裂缝中渗出黑血,在月光下凝结成字:贪狼噬主,血祭重开。父亲突然跪倒在地,喉咙里发出非人的咕噜声,他的眼白布满血丝,十指扭曲成鹰爪状。
快...去祠堂地窖...他挣扎着吐出几个字,脖颈青筋暴起如蚯蚓。我跌撞着冲向暗门,背后传来布料撕裂的声响。回头刹那,我看到父亲的脊背隆起诡异的弧度,脊椎骨节节爆出,如同某种爬行动物在蜕皮。
地窖里堆满牌位,最中央的乌木匣子泛着磷光。我颤抖着掀开盒盖,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写满生辰八字,最上面那张是我的——出生时辰竟与民国三十二年那个暴毙的幺儿完全吻合。
五、轮回
你以为改朝换代就能逃过贪狼眼的窥视?沙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猛然回头,看见曾祖父站在月光里,长衫下摆滴着黑血,空洞的眼眶里爬出蜈蚣般的血线,每代殷家人都要喂一个至亲给家神,否则...
他枯槁的手指突然插入自己胸膛,掏出一颗仍在跳动的心脏。那心脏表面布满星图般的纹路,正是《殷氏宗谱》里缺失的贪狼吞日图腾。无数冤魂的哀嚎从地底传来,供桌上的家神位轰然炸裂,露出里面森森白骨——那根本不是神主牌,而是用人骨拼接成的往生咒。
六、破局
我抓起供桌上的铜香炉砸向壁画,玉如意应声碎裂,露出中空的腔体。里面蜷缩着干枯的婴孩骸骨,腕骨上套着刻满符咒的银镯——正是族谱里记载的锁魂镯。黑血顺着地缝漫到脚边,凝聚成曾祖父的模样:你以为钥匙能打开的是祠堂的门?
钥匙在我掌心发烫,父亲临终前的呓语突然清晰:贪狼七杀,破军贪狼...北斗吞狼,方见真章!我猛然将铜钥匙插入心口,剧痛中看见血脉里奔涌的星河。那些被献祭的冤魂化作流光,顺着我的经脉涌入眉心。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乌云时,我站在祖宅废墟前。新砌的坟茔前立着块无字碑,碑座下压着半截人指骨雕成的玉如意。族谱在风中翻动,最后一页浮现出父亲的字迹:贪狼睁眼日,方知谁是人,谁是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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