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沟海战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去,月港已沉浸在一种悲壮与激昂交织的气氛中。码头上,伤兵被小心翼翼抬下船,阵亡者的遗体被覆盖上大明旗帜,等待安葬。而更多的船只则在紧张地进行抢修、补充弹药给养。
总督行辕内,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沈沧澜、戚继光、郑经、海鬼张等人齐聚,人人脸上都带着疲惫与沉痛。
“战损统计出来了,”戚继光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水师沉没战船七艘,重伤失去战力者五艘,轻伤需大修者九艘。阵亡将士四百二十七人,伤者逾千……商船队损失更大,沉没十一艘,被俘两艘,伤亡水手、护卫近八百……”
郑经一拳砸在桌上,眼眶泛红:“那两艘被俘的船……是我没护住他们!”
“不怪你,”沈沧澜按住他颤抖的肩膀,语气沉痛而坚定,“面对数倍于己的强敌,你们能坚持到援军到来,已是大功!阵亡的将士,受伤的兄弟,都是大明的英雄!他们的血不会白流!”
海鬼张叹了口气,用拐杖敲着地面:“这一仗,咱们是打疼了红毛鬼,可自家也伤了筋骨。水师一下子折了小一半战力,接下来怎么办?红毛鬼吃了亏,肯定会卷土重来,而且下次来的,恐怕更多,更狠!”
“前辈所虑极是。”戚继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悲痛中冷静下来,“荷兰人和葡萄牙人虽退,但其主力未损。据被俘伤号透露,他们此番受挫,皆因轻敌冒进,未料到我军敢主动出击且战术刁钻。下次再来,必是雷霆万钧之势。我军新败,急需休整,新船、新炮、新兵补充,都需要时间。”
沈沧澜走到巨幅海图前,目光锐利如刀:“我们不能坐等他们恢复元气,再次兵临城下。必须主动出击,打乱他们的部署!”
“主动出击?”郑经愕然,“大哥,咱们现在这情况,还能出击?”
“不是硬碰硬。”沈沧澜的手指在海图上划过一道弧线,从月港指向台湾海峡以东,那片被称为“外洋”的广阔海域,“他们料定我们新遭重创,必龟缩港口,不敢出战。我们偏要反其道而行!戚将军,你立刻挑选还能远航的快船,组成一支精锐分队,不需要多,但要快,要狠!”
戚继光眼中精光一闪:“总督的意思是……袭扰其补给线?攻击其零星船只?”
“不错!”沈沧澜重重一拳捶在海图上,“他们舰队庞大,集结于外海,补给必然依赖从吕宋、从满剌加来的运输船队。我们就做海上的游骑,专挑这些软柿子捏!断其粮草,焚其物资,让他们后方不宁,寝食难安!同时,也能锻炼我们的新兵,磨合新战术。”
“妙啊!”郑经一下子跳了起来,之前的颓丧一扫而空,“这活儿刺激!让我去!我对那边熟!”
“这次你不能去。”沈沧澜再次否决,“你刚经历大战,需要休整。而且,月港的防务、商船队的重整,离不开你。”他看向戚继光,“戚将军,此事需一胆大心细、熟知水性的将领。”
戚继光沉吟片刻:“我麾下有一游击将军,名唤俞安国,乃俞大猷将军族侄,悍勇善战,尤擅小股突袭,可当此任。”
“好!就命俞安国为游击统领,即刻准备,三日后出发!”沈沧澜下令,随即又对海鬼张道,“前辈,袭扰路线、敌运输船队动向,就全靠您的耳目了!”
海鬼张拍着胸脯:“包在老子身上!保证让俞小子指哪儿打哪儿!”
计议已定,众人分头准备。月港在悲怆中,再次迸发出顽强的生命力。工匠们日夜不停地修复战船,新的战舰在船台上下水,来自内陆的新兵在老兵带领下加紧操练。而那支由俞安国率领的、由五艘改装过的快速福船组成的游击舰队,则如同幽灵般,悄然驶离月港,消失在茫茫大海深处。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从南方不断传回令人振奋的消息。
“报——俞游击在巴士海峡附近,袭击一支荷兰补给船队,焚毁运输船两艘,俘获一艘!”
“报——游击舰队突袭葡萄牙占据的屯门岛(注:此指广东屯门,当时被葡萄牙人窃据),烧毁其码头仓库!”
“报——俞将军于外洋遭遇荷兰巡逻舰,激战后将其击伤迫退……”
这些消息如同一个个响亮的耳光,扇在试图封锁大明的西洋联军脸上。荷兰和葡萄牙人被迫分出大量舰船用于护航和搜剿这支神出鬼没的明军游击舰队,前线主力舰队的集结和补给受到了严重干扰,军心也开始浮动。
月港的压力暂时减轻,赢得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这一日,沈沧澜正在船厂视察新下水的战舰,一名亲兵疾奔而来:“总督!京城八百里加急!英国公密信!”
沈沧澜心中一凛,快步回到行辕,拆开密信。张惟贤在信中写道:
“……尔等浴血奋战,黑水沟之捷、外洋袭扰之功,已传至京师,朝野震动,主战之声稍涨。然赵文华等辈,竟以此为由,弹劾尔等‘穷兵黩武’、‘擅开边衅’,言道西夷势大,不可力敌,当遣使议和,稍作退让,以保海疆安宁……皇上虽未采纳,然其言亦动摇圣心。今特遣钦差南下‘抚慰’将士,实则查探虚实,尔当谨慎应对……”
“议和?退让?”沈沧澜看完信,脸色阴沉,将信递给一旁的戚继光和郑经。
郑经一看就炸了:“放他娘的屁!我们死了那么多兄弟才打退红毛鬼,现在议和?那不是前功尽弃吗?赵文华这老贼,其心可诛!”
戚继光眉头紧锁:“钦差南下……看来朝中反对开海之声,依旧甚嚣尘上。总督,此事需小心处置,若钦差回京奏报不利,恐影响朝廷对开海国策之支持,甚至……动摇总督之位。”
沈沧澜沉默良久,望着窗外繁忙的港口和远处正在操练的水师,缓缓道:“他们想议和,无非是觉得我们打不过,或者打不起。那我们就要让他们看看,我们不但能打,还能打赢!更要让皇上和天下人看看,开海带来的,是什么!”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戚将军,新兵训练再加紧!郑经,受损商船加快修复,尽快恢复南洋贸易!我们要在钦差到来之前,打出更大的胜仗,让月港展现出更强的生机!我们要用事实告诉所有人,大明的海疆,守得住!大明的商路,通得了!”
就在这时,海鬼张拄着拐杖,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小子,别想着怎么糊弄钦差了!出大事了!老子的耳目刚传回消息,荷兰东印度公司从巴达维亚派出的第二批援军,整整十五艘主力战舰,已经过了满剌加海峡,正全速北上!预计十日内,就能与先前败退的舰队汇合!葡萄牙人也从果阿调来了五艘大战舰!这一次,他们来的不再是试探,是要动真格的了!”
消息如同惊雷,在行辕内炸响。
郑经倒吸一口凉气:“二十艘……加上之前的残部,岂不是有近四十艘主力战舰?”
戚继光面色凝重如水:“敌我力量,更加悬殊了……”
沈沧澜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震动,目光扫过众人,反而露出一丝决绝的冷笑:
“来得正好!他们想决战,我们便奉陪到底!这一仗,不仅要打,还要打赢!不仅要打赢,还要赢得漂亮!赢得让所有质疑者闭嘴!赢得让这片海洋,从此记住大明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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