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淑芬按照叶锋的要求，来到一家位于市中心商场二楼的咖啡馆。
她一辈子都没来过这种地方。
周围的男男女女，穿着光鲜，妆容精致，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她闻不惯的、又香又苦的味道。每个人都在低声交谈，或者对着一台会发光的薄片子敲敲打打。
这一切，都让她感到局促不安。
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外套，怀里紧紧抱着那个帆布袋，像一只误入天鹅湖的丑小鸭，与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
她找了一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连服务员递来的菜单都不敢看，只是一个劲地摆手，说自己等人。
“王阿姨。”
一个平静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王淑芬猛地回头，看到了叶锋。
她几乎没认出来。
眼前的叶锋，穿着一件干净的黑色冲锋衣，头发剪得很短，显得愈发精神。他整个人的气质，与几天前那个住在城中村的落魄青年，判若两人。
尤其是那双眼睛，锐利得像是能穿透人心，让她不敢直视。
“小……小叶……”王淑芬紧张地站了起来。
“坐吧。”叶锋示意她坐下，自己则在她对面坐了下来，顺手从背包里，拿出了一份用文件夹夹好的文件，推到她面前。
“这是什么？”王淑芬不解地问。
“协议。”叶锋言简意赅。
王淑芬戴上老花镜，拿起那份文件，艰难地阅读起来。
文件的标题，写着《境外高风险地区安全顾问服务协议》。
甲方：王淑芬。
乙方：叶锋。
下面的条款，清晰，专业，但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不近人情的冷酷。
“一、甲方委托乙方，前往东南亚金三角地区，对甲方之女李丽，进行安全营救……”
“二、服务总酬金为人民币三十万元整。本协议签订时，甲方向乙方支付定金五万元。任务完成，甲方须在二十四小时内，支付剩余尾款二十五万元……”
看到这里，王淑芬都还能理解。
可接下来的条款，却让她看得心惊肉跳。
“三、风险告知：本次任务目的地为高风险武装冲突地区，乙方在执行任务过程中，可能面临包括但不限于枪击、爆炸、绑架等致命危险。乙方对此有充分认知，并自愿承担所有风险。”
“四、豁免条款：若因不可抗力，或远超情报预估的武装冲突，导致任务失败，乙方无需承担任何责任，且无需退还甲方已支付的定金。”
“五、特别声明：若乙方在执行任务过程中，不幸发生伤残或死亡，甲方无需承担任何法律及经济赔偿责任。生死有命，与甲方无涉。”
……
生死有命！
这四个字，像四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地扎进了王淑芬的心里。
她拿着协议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这份协议，哪里是什么服务协议？
这分明就是一份……一份签了就要去拼命的，生死状！
她这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自己委托这个年轻人去做的，是一件多么可怕，多么危险的事情。她这是在用三十万，去买一个年轻人的命啊！
“小叶……这……这也太……”她的声音带着颤音，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王阿姨，我必须让你明白，这不是一场游戏。”
叶锋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语气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我要去的地方，没有法律，没有警察，只有枪和子弹。我说得难听点，我拿了你的钱，可能明天就被人打成筛子，尸体扔进湄公河喂鱼。这些风险，你和我，都必须提前知道，并且接受。”
他顿了顿，看着王淑芬苍白的脸，继续说道：“这份协议，对你，对我，都是一个保障。它保证了，万一我出了事，你不会被牵连进去。也保证了，我不会在前面拼命，后面还要担心你反悔。”
他的话，很直接，很残酷，却也……很公平。
王淑芬不说话了。
她看着叶锋那张年轻而又过分冷静的脸，心中百感交集。
她害怕，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莫名的……信任。
这个年轻人，虽然看起来冷酷，但他身上那股专业和自信，却给了她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她觉得，只有这样的人，才有可能，把她的女儿，从那个魔窟里救出来。
“好……好……”王淑--芬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从帆布袋里，掏出了一个厚厚的信封，和一支笔。“阿姨……阿姨信你！我签！”
她颤抖着，在协议的甲方签名处，一笔一划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叶锋也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协议一式两份，一人一份。
当叶锋将那五万块定金，和属于王淑芬的那份协议，一同收进自己背包时，这次雇佣，便正式生效了。
“王阿姨，”叶锋站起身，看着她，“从现在起，切断我们之间的一切联系。不要给我打电话，不要发信息，更不要去我那里找我。你就当从来没见过我，在家里，静静地等消息。”
“那……我要等多久？”王淑芬仰着头，满怀希冀地问。
“快则一周，慢则半月。”叶锋回答，“如果一个月后，我还没有回来，也没有任何消息……”
他没有把话说完。
但王淑芬已经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她的心，又一次被揪紧了。
“你……你一定要小心啊！”她站起身，拉着叶锋的手，反复叮嘱道，“钱不够了，就跟阿姨说！只要能把丽丽救回来，阿姨砸锅卖铁都行！”
叶锋点了点头，轻轻地，抽出了自己的手。
“保重。”
他留下这两个字，没有再多看王淑芬一眼，转身，便向着咖啡馆外走去。
他的背影，挺拔，坚定，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王淑芬看着他，眼眶又一次红了。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到底是对是错。
她只知道，这是她唯一的希望了。
叶锋走出商场，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让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这片繁华的都市景象，与他即将要去的那个混乱之地，仿佛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而他，就是穿行于这两个世界之间的……摆渡人。
他低头，看了一眼背包里那份签着王淑芬名字的协议，心中默念了一句。
“阿姨，希望这三十万，买回的是你女儿的命，而不是我的。”
他拉上背包的拉链，抬头，辨认了一下方向，转身汇入了拥挤的人潮之中。
他的身影，很快便被淹没，消失不见。
就像一滴水，汇入了大海，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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