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从无边血海与门楣碎裂的刺骨阴冷中挣脱,如同溺水者浮出水面,谢昭猛地“睁”开了眼。
没有预想中河阴之变那滔天黄河水的浑浊腥气,也没有尔朱荣屠刀下的森然寒意。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扭曲的奢靡与腐朽混合的气息。
鼻腔里充斥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香料味,是龙涎香、麝香、苏合香被无度挥霍后,与某种更深层、更本质的食物腐败甜腻气、以及淡淡血腥味交织在一起的怪诞味道。耳边萦绕着缥缈虚幻的丝竹管弦之音,曲调婉转缠绵,靡靡到骨子里,每一个音符都仿佛带着小钩子,撩拨着听者最原始的欲望与惰性。
他发现自己正瘫坐在一张柔软的锦垫上,身上穿着质地粗糙却颜色艳丽的乐师袍服,怀中抱着一把材质普通、漆面斑驳的五弦琵琶。手指下意识地拨动了一下琴弦,发出一个干涩、暗哑的音符。
记忆洪流,如同决堤的狂潮,裹挟着属于这个新身份的恐惧、绝望以及一丝沉沦的麻木,狠狠冲撞着谢昭属于二十五世纪的灵魂壁垒。
这具身体的名字叫周小乙,建康城内一个微不足道的寒门乐师之子。侯景乱起,台城被围,他因一手尚算娴熟的琵琶技艺,被强征入宫,成了这末日狂欢宴席上一个随时可能被替换掉的奏乐工具。
记忆碎片闪烁:
……是侯景叛军攻破外城时,火焰与哭喊交织的地狱图景;
……是逃难途中,亲眼目睹易子而食的人间惨剧,那孩童绝望的眼神成为永恒的梦魇;
……是被凶神恶煞的兵卒像抓小鸡一样拎进这熟悉的台城,昔日禁卫森严的宫阙,如今已成了披着奢华外衣的巨大囚笼和屠宰场;
……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规则投影,形似萧衍晚年,痴肥臃肿,眼神空洞,被侯景如提线木偶般操控)和那位“河南王”侯景(规则核心化身,气息暴虐、贪婪,周身缭绕着无形漩涡,不断吞噬着周围的一切“秩序”与“生机”);
……是无数次在《玉树后庭花》的曲调中,看到同僚乐师因为一个微小的失误,或是仅仅因为“贵人”们一时兴起,就被拖下去,惨叫声很快湮灭在更大的喧嚣与咀嚼声中……
台城!又是台城!
谢昭的心脏骤然紧缩。
上一次诡异时空中,他在此扮演禁卫,守护幼主,对抗的是饥饿规则下“宫砖化肉”的直白恐怖。那时的台城,虽然绝望,却还保留着一丝秩序崩坏前的挣扎与底线。
而此刻,这座宫城仿佛在规则的深度侵蚀下,彻底堕入了另一种形态。表面的奢靡宴会之下,是比单纯饥饿更令人毛骨悚然的规则异化。这里的“饥饿”,不再仅仅是针对食物,更针对精神、秩序、乃至文明本身。
他强行压下融合记忆带来的恶心与眩晕感,试图调动规则之瞳。
眉心传来熟悉的灼痛,但视野中的景象却让他心头一沉。
规则之瞳似乎在上一时空邺城最终安葬门楣时消耗过度,又或是受到此地特殊规则场的压制,此刻呈现出的景象极其模糊且不稳定。
原本应该清晰可视的规则线条,如今如同浸了水的墨迹,晕染成一片片暗红、昏黄与惨绿交织的色块。这些色块在空气中缓慢蠕动、纠缠,如同活物。它们源自宫殿的每一个角落,尤其是高踞上位的侯景投影和那靡靡之音的源头,最终汇聚成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着整个空间。
偶尔,色块中会闪过一些扭曲的、难以辨识的规则片段,像是【享乐…代价…】、【音律…生命…】、【拒绝…即罪…】,充满了不祥的暗示。
“小乙!发什么呆!想死吗?!” 旁边一个年纪稍长的乐师用胳膊肘狠狠撞了他一下,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恐惧,“河南王要看过来了!快!《玉树后庭花》,不能停!”
谢昭一个激灵,抬头望去。
只见大殿中央,舞姬们穿着几乎透明的纱衣,扭动着腰肢,动作妖娆却眼神空洞,如同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而上首位置,那个被称为“河南王”的侯景规则化身,身形并不如何高大,却散发着一股吞噬一切的漩涡般的存在感。他面容模糊在规则的扭曲光晕中,唯有一双眼睛,如同两个深不见底的饥饿黑洞,扫视着场中的一切。
被他目光扫过的人,无论是乐师、舞姬还是侍从,都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仿佛灵魂都要被吸走。
而在侯景身旁,那个痴肥的“皇帝”投影,正机械地往嘴里塞着某种看不出原貌的、流淌着琥珀色汁液的“珍馐”,嘴角流下的油渍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污秽规则气息。
“叮咚……”
谢昭不敢怠慢,手指本能地按上琵琶弦,凭借着周小乙身体残留的肌肉记忆,加入了合奏。
《玉树后庭花》的曲调响起瞬间,谢昭感到一阵强烈的不适。
这曲调本身并无问题,甚至堪称优美。但在此地,经由这些被恐惧浸透的乐师之手演奏出来,却蕴含着一股极强的消极、颓废的精神侵蚀力。它似乎在不断地暗示:及时行乐,放弃思考,顺从欲望,一切抵抗都是徒劳……
【警告!检测到高浓度消极意识流数据冲击!逻辑模块运行效率下降15%!情感抑制模块过载!】
二十五世纪植入的AI辅助系统发出了尖锐的警报,在谢昭的脑内回荡。
来自高度理性、追求效率的未来的灵魂,对这种纯粹导向堕落和虚无的艺术形式,产生了本能的排斥和生理性的不适。这比直面胡骑的刀锋更让他感到难受,那是一种对文明根基的腐蚀。
就在这时——
“噗!”
一名坐在谢昭前排的筚篥乐师,或许是因为过度紧张,或许是因为体力不支,吹奏时出了一个极其刺耳的破音。
音乐声戛然而止。
整个大殿的温度仿佛瞬间降至冰点。
舞姬们的动作僵住,所有乐师都吓得屏住了呼吸。
高踞上位的侯景投影,那双黑洞般的眼睛,缓缓转向了出错的乐师。
没有言语,没有命令。
只见那名筚篥乐师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手中的筚篥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紧接着,在众人惊恐的注视下,他的身体如同被抽干了水分般急速干瘪,皮肤失去光泽,紧紧包裹住骨骼,眼窝深陷。
整个过程无声无息,只有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滋滋”声。
短短两三息之间,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变成了一具保持着吹奏姿势的干尸。
而他身上逸散出的最后一丝生命气息,如同受到牵引般,袅袅飘向上位的侯景投影,被其周身的黑洞悄无声息地吞噬。
【规则触发示例:【奏乐失误\/中断→生命能量剥夺】】
模糊的规则之瞳勉强捕捉到了这一过程的能量流动,印证了谢昭最初的猜测。
这里的规则,将“音律”与“生命”直接挂钩!演奏即是献祭!
一股寒意从谢昭的尾椎骨直冲头顶。
“拖下去。”一个冰冷、沙哑,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从侯景投影的方向传来,仿佛只是处理掉了一件垃圾。
两名眼神麻木、动作僵硬的侍卫上前,面无表情地抬起那具干尸,迅速消失在殿侧的阴影中。
合奏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急促,更加卖力,仿佛要用声音掩盖掉刚才的恐惧。但每一个音符都颤抖着,充满了绝望的味道。
谢昭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手指机械地拨动着琴弦,大脑飞速运转。
“社会学分析:侯景之乱本质是降将叛乱、秩序彻底崩坏的产物。此地的规则核心‘饥饿’,已从物质层面上升到对‘秩序’、‘文明’、‘生命力’的贪婪吞噬。这场宴会,是规则具现化的‘饿殍宴’,所有参与者都是待宰的‘牲畜’。”
“物理学感知:规则力场以侯景为核心,音律为媒介,形成吸收网络。能量流动方向单一,指向性明确,但目前未发现明显漏洞。”
“心理学抵抗:记忆融合度尝试控制在30%以下,重点防御《玉树后庭花》曲调中的精神污染和‘周小乙’的沉沦绝望感。强化自身‘为华夏存续而战’的核心信念锚点。”
他一边演奏,一边用眼角余光仔细观察。
他注意到,在一些角落里的几案上,随意丢弃着一些明黄色的绢帛,上面似乎空无一字,却隐隐散发着微弱的、与整个规则场格格不入的平和气息。
是……空白圣旨?
大纲中提到的隐藏通关关键物!
就在谢昭分神观察的刹那——
【世界频道】【紧急插播】的刺目光标,强行投射到他的视觉边缘,伴随着全球无数幸存者的惊呼弹幕:
画面切换:北美洲,疑似原古罗马竞技场遗址。
杰克逊(斛律光扮演度极高,周身胡风孽火已凝成实质的狰狞铠甲),正站在一座由累累白骨和扭曲金属搭建的“王座”前。他脚下,是几名身披残破罗马托加袍、眼神绝望的幸存者。
“狂欢吧!蝼蚁们!用你们的舞蹈,取悦真正的力量!” 杰克逊狂笑着,挥动手中的火焰长鞭,抽打着地面。鞭痕过处,留下燃烧的沟壑。
那些幸存者被迫在火焰包围中跳起癫狂扭曲的舞蹈,他们的生命能量如同被点燃的灯油,化作一道道血红色的流光,汇入杰克逊的铠甲之中,使其上的胡风纹路更加狰狞可怖。
【弹幕】
“上帝……他在把罗马遗迹变成他的祭坛!”
“规则污染在扩散!他的方式比侯景更直接,更暴力!”
“谢昭那边还在演奏……这种软刀子磨人的规则,看着都憋屈!”
“憋屈?能在这种规则下活下来才是本事!杰克逊那是饮鸩止渴!”
画面一闪而过,但带来的冲击力是巨大的。
杰克逊的道路,是极致的破坏与掠夺,如同癌细胞般吞噬一切。而谢昭此刻面临的,则是另一种形式的消亡——在奢靡与颓废中,被缓慢地抽干文明最后的生机。
两种截然不同的“饿殍宴”,同样致命。
谢昭收回心神,指下的琵琶声在不经意间,带上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凝滞。他必须尽快找到那“空白圣旨”的奥秘,以及……如何在这亡国之音中,找到一线生机。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些被随意丢弃的明黄绢帛,心中默念:
“隐藏通关……分食圣旨……意味着什么?”
台城再锁,乐师残躯。新一轮的规则炼狱,在《玉树后庭花》的靡靡之音中,缓缓拉开了更加绝望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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