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费勒给方既明传信,邀请方既明晚上在他们最初密会的地点——他那处偏僻的私宅见面。
方既明不知道他要搞什么。
自从他们的合作在前苏丹面前彻底摊牌后,他就没再踏足过那里。
他上位之后,奈费勒的清流聚会——那个能说真话的地方,也可以不用悄悄举办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是来这个地方,而不是奈费勒现在的府邸?
难道是奈费勒在他私宅后院发现了什么前朝秘宝,要拉他一起挖?
反正奈费勒不可能搞刺杀,去了就知道了。
方既明猜他晚上八成又吃他那鹦鹉粮,便让哈比卜加班,做了些烧烤和沙拉,装进食盒当夜宵带去。
嘿,如今来这私宅,都不用像从前那样提前下车,再鬼鬼祟祟七拐八弯地绕过去了。
他的车驾直接停在了那扇熟悉的、虚掩着的院门前。
他将门带上,就直接上二楼,到书房找奈费勒。
奈费勒竟难得地没有伏案疾书或埋首书卷,而是坐在桌前,逗弄着臂弯里那只翠绿的小鹦鹉。
说它小,其实加上那华丽的长尾羽,比奈费勒的脑袋还长。
只是它实在亲人,总让人觉得小巧可爱。
比如现在,它正站在奈费勒的小臂上,亲昵地用脑袋往他的右手手心蹭。
这么粘人的小可爱,谁能不喜欢?
方既明将食盒放在书桌上:“有什么事要到这里谈?”
奈费勒手臂轻轻一抬,鹦鹉扑棱棱飞起,落在旁边的鸟架上。
这小家伙许久未见方既明,似乎是想念极了,张嘴就来:“苏丹,英明神武!苏丹,英明神武!”
嗯,现在这话倒是没说错。
奈费勒站起身:“下楼谈?”
方既明不明所以:“行。”
……
今天的月亮是下弦月,像飞出来的指甲片,月光不是很明亮。
鹦鹉受了冷落,从二楼敞开的窗户飞了出来,落到庭院里的棕榈树上,抓住叶梢,上下晃啊晃。
棕榈树下……正适合发生些为白日所不容的事。
奈费勒没理会他,看来他早习惯别人在心声里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也不知道他现在听到过于杂乱的心声时,还会不会难受。
奈费勒引他走到庭院里的石桌前,桌上已经准备好了酒和果汁。
他给方既明倒上澄澈的黄桃汁,又给自己面前的杯子斟上酒。
方既明见状,也摆出带来的夜宵,顺手把奈费勒的酒杯挪到自己这边:“我猜你胃不太好,建议别喝酒。”
奈费勒摇头:“我酒量很好。”
“这不是酒量的事!”方既明看他这架势,心里有点慌,“所以,你要说什么?”
“现在看,还不是大事,没什么威胁,但一定要引起重视。”两人落座后,奈费勒终于肯开尊口了,“你最近杀心很重。”
正啃着烤串的方既明一愣:“有吗?我怎么没感觉?”
奈费勒一条条指出:
“两军交战时。登基前,你虽然下手不留情,但会认为两方士兵各为其主,都不该那样死去,心里是很难过的。”
“前几天那一战,你只考虑了己方士兵的死活,对敌方已无恻隐之心。”
“回来后,你思考的是魔戒使用的限制,而非被你随手抹去的那两队生命。”
“当然,这未必是坏事,甚至可说是你的成长。”
“但之后,你在朝堂上、在商议时,时不时冒出的‘一杀了之’的念头,非常危险。和前苏丹如出一辙。”
奈费勒的手伸向被方既明挪到一边的酒杯。
方既明按住杯沿,把自己那杯黄桃汁推过去:“我应该还没离谱到让你借酒消愁的地步吧?只是想想嘛,又没真杀。”
“前苏丹大多时候也只是想想。但付诸实践的那一小部分,已经是尸横遍野。若不加以警惕,我担心你也会如此。”奈费勒顿了顿,似乎有些无奈,“不是借酒消愁……我家的酒,味道确实不错。”
方既明微怔:“我还以为你是那种坚信喝酒误事的人呢。”
奈费勒点头:“确实这么认为。但不误事的时候,偶尔会喝。”
方既明端起那杯酒闻了闻,浓郁的花果香扑面而来——玫瑰?桂花?熟透的梨子?似乎是榅桲,好闻。
他尝了一小口……又酸又苦又涩!
他皱起了眉,酒精的味道他还是接受不了。
这杯他喝过了,奈费勒就只能先喝果汁。
“你不仅饮食不规律,还喝酒?是想在改革成功前,就把自己折腾没了吗?到时候我上哪找你这种绝世好宰相?”方既明调侃一句,又拉回话题,“放心吧,我会在动手之前权衡利弊的。”
奈费勒并未就此放心:“我必须提醒你。或许是身居高位带来的改变,或许是这枚戒指的影响……无论如何,此后你需要格外留意自己思想的异常之处。”
方既明应付地点头:“嗯嗯嗯!所以你大费周章叫我过来,就为了说这个?”
他还以为有什么好玩的呢,结果就是在宫里也能谈的思想教育。
奈费勒似乎对方既明的敷衍感到不满,但并未纠缠,而是继续引导:“你需要自己想明白为何会滋生这种念头,才能知道如何避免。”
方既明倒真被他勾起了好奇,想看看他要如何引导。
“还记得你最初对待恶人的态度吗?绝非如今的杀之而后快。”
“可我觉得直接杀了确实更高效,”方既明回忆了一下,还是坚持当下的看法,“我本来就讨厌麻烦,有了实力和权力之后,下意识想走最简捷的路,不是很自然吗?”
奈费勒轻轻摇头:“你似乎已经忘了。但那时,就在这处宅邸,你的心声我听得一清二楚。”
“当时你就很明白,坏人是杀不完的。只有改变普遍的社会观念,才能从根源上减少恶行。”
方既明想起来了。
他紧紧皱眉,一边咀嚼着烤肉,一边陷入了认真的思考——为什么他的想法会有这样的转变?
奈费勒知道他在思考,没有打扰,只是安静地小口喝着黄桃汁。
一时间很安静,只有夜风吹拂棕榈叶的沙沙声。
方既明快把大半盘烤肉吃完,才回过神,将剩下的推到奈费勒面前:“我觉得……可能真不全是戒指的影响。”
他组织着语言:“当上苏丹后,我眼里看到的,更多是人口、经济、领地……这些可以量化的东西。”
“我会下意识把人分门别类,琢磨对不同阶级该用什么政策,对不同派系该用什么说辞。”
“当面对的对象数量庞大到可以用数据概括时……除了你们这些原本的朋友,我看到的,似乎就不再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了。”
“他们变成了……支持我们的一派数据,和反对我们的一派数据。”
方既明悟了:“当不把人不当作人来看待,就不会再去考虑他们的想法、他们的挣扎、他们的不得已。”
“自然就会选择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杀。”
奈费勒见他终于想明白,微微颔首,不再多言,拿起方既明一直用魔力温着的烤肉,默默吃了起来。
……
方既明用木签叉着沙拉里的蔬菜吃,忽然好奇地问:“按经验,你劝别人时,言辞就挺激进的……为什么劝我就不仅委婉,还故意让我来这里告诉我不忘初心,又这么耐心地引导我自己想?”
“并不委婉,我说得很直。”奈费勒咽下食物,平静地陈述他对眼前这位君主的观察,“你能听进实话,但听不得重话。”
行吧,这意思就是嫌他玻璃心呗,但他不觉得有那么夸张啊。
不过更好。好言相劝他会听,但要是凶他,他可能还真会叛逆……
哦,这应该就是奈费勒的“听不得重话”的意思。
方既明轻笑,奈费勒真是比他自己还了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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