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院那场惊心动魄的“风波”过后，整个王府像是被一层无形的薄纱笼罩。
下人们走路更加悄无声息，说话都压着嗓子，眼神里带着心照不宣的谨慎。
嫡福晋“产后失调”、“需要静养”的消息悄然传开，正院的大门终日紧闭，除了太医和几个心腹嬷嬷，旁人一律不得靠近。
然而，孩子的世界总是简单而直接。弘晖显然听说了自己有了个“小妹妹”的消息。
这日，他抱着泠雪给他新做的、塞了更多棉花显得胖乎乎的小老虎玩偶，蹭到正在听雪轩窗边晒太阳的泠雪身边，眼睛里充满了好奇。
“富察娘娘……”
弘晖小声开口，带着点小心翼翼。
“我……我有妹妹了？”
泠雪抬起眼，看着小家伙那副既兴奋又有点怯生生的模样，心里软了一下。
她放下书，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嗯，是啊，弘晖当哥哥了。”
“那……”
弘晖眼睛亮了一下，又黯淡了，小脑袋耷拉着。
“额娘说嫡福晋病了……不能去看妹妹……”
他声音里带着失落和不解。
小孩子不懂大人间的弯弯绕绕，只知道有了妹妹却见不到，心里痒痒的。
泠雪看着他这副样子，沉默了片刻。
她自然知道宜修阻拦的原因。正院现在就是个一点就炸的火药桶，柔则精神状态不稳定，她绝不会让弘晖去涉险。
“你想去看妹妹？”
泠雪问。
弘晖用力点头，眼神恳切：
“我想看看妹妹长什么样，是不是像额娘说的那样，小小的，软软的？”
他举起怀里的小老虎。
“我还想把这个送给妹妹。额娘说我小时候很喜欢小老虎，妹妹会喜欢吗？”
看着弘晖清澈纯真的眼神，再看看那只被他寄予厚望的、傻乎乎的小老虎，泠雪轻轻叹了口气。她抻了个懒腰站起身，朝弘晖伸出手。
“走吧。”
弘晖惊喜地睁大眼睛：
“富察娘娘，我们能去吗？额娘她……”
“没事，跟着我。”
泠雪语气平静，牵起他的小手。
她没有多做解释，牵着弘晖径直朝着正院走去。
一路上，遇到的丫鬟仆妇纷纷躬身行礼，看到泠雪牵着弘晖往正院去，都露出惊讶但不敢阻拦的神色。
走到正院紧闭的大门前，守门的婆子果然一脸为难地拦住了：
“富察福晋，小阿哥，王爷有令，福晋需要静养，您看这……”
泠雪没说话，只是淡淡地瞥了那婆子一眼，眼神平静却自带不容置疑的气场。
婆子被她看得心里发毛，想起这位主子平日里的做派和王爷对她的宠爱和纵容，到嘴边的阻拦又咽了回去，悻悻地让开了路。
泠雪推开那扇沉重的院门。
浓郁的药味和沉闷压抑的气息扑面而来，冲散了外面清冷的空气。
院子里静悄悄的，几乎看不到人影，只有正房窗户透出一点光线。
弘晖下意识地抓紧了泠雪的手，小脸上露出一丝怯意。
这里的氛围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泠雪握紧了他的小手，牵着他走向正房。
门口守着的心腹嬷嬷看到泠雪和弘晖，脸色一变，刚要开口，泠雪已经抬手示意她噤声，压低声音道：
“小阿哥想看看妹妹，看一眼就走。”
嬷嬷看着泠雪冷淡的眼神，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敢强硬阻拦，只是无声地侧身让开，指了指旁边暖阁的方向，小格格似乎被抱到那边喂奶了。
泠雪牵着弘晖，轻轻推开暖阁的门。
暖阁里生了火盆，比外面暖和许多。奶娘正抱着一个裹在明黄色襁褓里的小小婴孩，轻声哼唱着哄着。
婴孩似乎刚吃过奶，小嘴微微动着，发出细微的咂咂声。
“妹妹。”
弘晖一眼就看到了小小的襁褓，眼睛瞬间亮了！他挣脱泠雪的手，踮着脚尖凑过去，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闭眼睡觉的小不点。
奶娘见到泠雪和弘晖，连忙起身行礼。
“嘘……”
泠雪示意她小声，目光也落在那婴孩身上。小小的红扑扑的脸蛋，胎发稀疏，看不出像谁，只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新生儿模样。
这就是那个被柔则寄予厚望、又被她疯狂否认的“阿哥”？
弘晖看得入了迷，小脸上满是惊奇和温柔。他小心翼翼地伸出小手，想碰碰妹妹的脸蛋，又怕弄醒她，手指悬在半空。
“妹妹……”
他奶声奶气地叫着，像是怕惊扰了一个美好的梦。他看了一会，忽然想起什么，赶紧把怀里的胖乎乎的小老虎玩偶拿出来，轻轻地塞到了妹妹的襁褓旁边，让老虎的脑袋靠着妹妹的小胳膊。
“虎虎……陪妹妹……”
他小声嘟囔着，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
就在这时——
“我的儿子！还我儿子！”
尖锐，充满了痛苦和哭嚎，从隔壁主屋穿透墙壁响起。
“你们这些杀千刀的！换走了我的儿子！把我的阿哥还给我！”
是柔则。她又发作了！
这声音凄厉恐怖，充满了歇斯底里的绝望和疯狂，紧接着是东西被砸碎的巨响和下人惊恐的劝阻。
暖阁内的温馨瞬间被撕得粉碎。
弘晖被这突然的恐怖声音吓得一抖，他后退一步，下意识地握住了泠雪的手，大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不知所措：
“富、富察娘娘，那是什么声音？好可怕……”
奶娘也脸色发白，赶紧把惊醒后开始啼哭的小格格抱紧，低声哄着。
泠雪弯腰，将弘晖揽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目光扫向那堵隔绝了疯狂的墙壁，眉头蹙起。
柔则的哭嚎，日复一日折磨着她自己。
“没事……”
泠雪的声音依旧平静，带着安抚力量。
“是风太大了，吹得窗户响。”
她随口编了个理由，捂住弘晖的耳朵，不想让他听到更多不堪的污言秽语。
然而，柔则的哭骂声依旧断断续续：
“毒妇！宜修！一定是你要害我！害我的儿子！王爷你信我！那不是我们的孩子！不是……”
弘晖在泠雪怀里微微颤抖，虽然被捂着耳朵，还是隐约听到了“宜修”、“害我”这样的字眼。
他抬起头，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带着哭腔和困惑问：
“富察娘娘，嫡福晋……为什么老是骂我额娘？额娘没有害她…额娘还给她绣小老虎衣服……”
小孩子单纯的世界，无法理解成人间扭曲的仇恨和疯狂的迁怒。
泠雪看着弘晖眼中的泪水，她拿出帕子，轻轻擦掉他的眼泪，声音放得更柔：
“嫡福晋生病了，病得很重，所以才会说胡话。她说的都不是真的，你别怕，也别往心里去。”
她抱起弘晖，不再停留，转身快步走出了这间被药味充斥的暖阁。
走到院中，清冷的空气涌入肺腑，才稍稍驱散了令人窒息的压抑。
弘晖依旧搂着泠雪的脖子，小脑袋埋在她肩窝里，身体还在微微发抖。那只他精心准备的小老虎玩偶，遗忘在了暖阁的襁褓旁。
泠雪抱着他，快步离开正院，走到听雪轩附近，她才将弘晖放下。
阳光照下来落在弘晖苍白的小脸上。他仰着头看着泠雪，声音带着哽咽：
“富察娘娘，妹妹、妹妹以后也会变得那么可怕吗？也会那样…骂人吗？”
泠雪蹲下身，平视着弘晖的眼睛，认真地摇了摇头：
“不会。妹妹会平平安安长大。会像弘晖一样善良，可爱。只要……”
泠雪顿了顿，指尖轻轻拂去弘晖眼角残留的泪珠，声音清晰而坚定，
“没有人把那些不好的事情教给她。”
弘晖似懂非懂地看着她，但泠雪平静坚定的语气似乎安抚了他。
他用力点了点头：
“嗯！我会保护妹妹，不让别人教她骂人。”
看着小家伙重新亮起来的眼神，泠雪心里却轻轻叹了口气。
保护？在这座深宅里，有时候，最大的伤害恰恰来自于最亲近的人。那个刚刚降临的小生命，她的未来，现如今被亲生母亲蒙上了一层沉重的阴影。
她牵着弘晖的手，走向听雪轩。
身后，正院方向的歇斯底里的哭嚎似乎渐渐低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更令人不安的沉默。
阳光依旧明媚，却照不进某些人心底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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