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内，烛火似乎都因这沉重的秘密而黯淡了几分。柳贵妃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化作断断续续的抽噎，但那浓得化不开的悲恸，依旧弥漫在殿宇的每一个角落。她松开抓着云芷的手，无力地跌坐在铺着软缎的贵妃榻上，华美的朝服衬得她此刻的身影愈发单薄脆弱。
云芷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如同一尊沉默的倾听者，给予这位被秘密压垮的母亲片刻喘息的空间。她能感觉到，那“双生皇子”四个字背后，所承载的绝不仅仅是骨肉分离的痛苦，更是足以碾碎灵魂的恐惧。
良久，柳贵妃抬起朦胧的泪眼，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沙哑而飘忽，仿佛陷入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之中。
“云姑娘……你可知，在这九重宫阙之内，‘双生’二字……意味着什么？”她不等云芷回答，便自问自答，语气中充满了无尽的苦涩与后怕，“意味着不祥，意味着灾祸，意味着……国祚分裂的预兆啊！”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绞着手中的绢帕，骨节泛白。
“本宫入宫前，便曾听家中长辈提及过一桩宫廷秘闻……那是先帝时期的事了。”柳贵妃的声音压得更低，仿佛生怕惊动了什么，“先帝的端慧皇贵妃，也曾诞下一对双生皇子。龙颜大悦， initially 视若祥瑞。可随着皇子年岁渐长，聪慧过人，且容貌酷似，难分彼此……朝中便渐渐有了不同的声音。”
云芷屏息凝神，她知道，真正的残酷即将被揭开。
“有钦天监测算，称双星同耀，紫微晦暗，非社稷之福。更有朝臣私下议论，双生子心意相通，若将来……一人为君，一人为臣，则臣者易生不臣之心；若两人皆有逐鹿之意，则必致兄弟阋墙，祸起萧墙，重现前朝‘八王之乱’的惨剧！”柳贵妃的声音带着清晰的恐惧，“那些流言蜚语，如同毒蔓，悄无声息地缠绕着那对年幼的皇子，也缠绕着先帝的心。”
“后来呢？”云芷轻声问，尽管她已能猜到结局。
柳贵妃闭上眼，两行清泪再次滑落：“后来……后来便是血腥的‘庚午宫变’……有人构陷两位皇子巫蛊诅咒君父，证据……自然是‘恰到好处’地被搜了出来……一夜之间，端慧皇贵妃被赐白绫，两位年仅七岁的皇子……暴病夭折……所有牵扯其中的宫人、甚至一些为皇子说过话的官员，都被清洗一空……那一年，宫里的水井，都是红的……”
她的身体微微发抖，那段即便只是听闻也足以让人胆寒的历史，显然在她心中留下了极深的阴影。
“自那以后，‘双生’便成了宫中最恶毒的诅咒，最不容触碰的禁忌。”柳贵妃睁开眼，看向云芷，眼中充满了作为母亲的绝望与无奈，“所以……十年前，当本宫在经历了撕心裂肺的产子之痛后，听到稳婆颤抖着说出‘是两个小皇子’时……本宫的心，不是喜悦，而是瞬间沉入了冰窖！”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决定命运的时刻，声音充满了挣扎与痛苦：“本宫看着并排躺着的两个孩儿，他们那么小，那么软，闭着眼睛，呼吸微弱……他们是本宫的骨血啊！可本宫知道，这深宫之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本宫的肚子！若双生子之事泄露出去，等待我们母子的，绝不会是荣宠，而是万劫不复的深渊！是端慧皇贵妃和那对皇子的下场！”
为了保护孩子，为了在这吃人的宫廷里活下去，她做出了一个无比残忍的决定。
“本宫……本宫当时便狠下心肠，用尽最后力气，恳求当时在场、也是本宫心腹的太医和两名稳婆，将后出生的那个孩子……抱走。”说出这句话时，柳贵妃的指甲深深掐入了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对外只宣称，本宫诞下一位皇子。那个被送走的孩子……本宫甚至没敢多看几眼，只记得他……他眉心有一颗小小的、朱砂色的痣……”
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柳贵妃压抑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声。
云芷看着她，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她理解柳贵妃的恐惧与无奈，在绝对的权力和残酷的宫规面前，一个母亲的力量显得如此渺小。为了保全一个，不得不舍弃另一个，这是何等的锥心之痛。
“娘娘将那位皇子送去了何处？”云芷问道。
柳贵妃茫然地摇头，泪水涟涟：“不知道……本宫不敢知道。当时只让那心腹太医寻一个可靠的人家，远远地送走，越远越好，永世……不要再与宫廷有任何瓜葛。本宫甚至不敢给他留下任何信物，生怕有一天会因此害了他……这十年来，本宫无时无刻不在想他，不知他是否吃饱穿暖，不知他是否……还活着……”
她的哭声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思念。
“可是……可是现在……”柳贵妃猛地抓住云芷的衣袖，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留在宫中的皇儿，他……他自幼体弱，近日更是病得厉害，太医们都……都束手无策，私下里说，恐是胎里带来的弱症，需至亲血脉……或有一线生机……陛下他……他也默许了……”
云芷明白了。病重的三皇子，成了推动贵妃铤而走险、寻找另一个孩子的唯一动力。那被送走的皇子，不仅承载着母亲十年的思念，更可能背负着拯救兄弟性命的一线希望。
这不祥的预言，如同一个恶毒的轮回，在十年后，再次以另一种方式，扼住了这位母亲的咽喉。
云芷看着柳贵妃那双被泪水洗过、充满了绝望与期盼的眼睛，知道自己已无法置身事外。
这“双生迷局”，她必须入。
（第五十八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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