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不能犹豫!
必须掌握主动!
一眨眼的功夫,荣安就换了策略,她可真不是赵默口中的“没头脑”。
她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微、带着沙哑的冷哼,仿佛蕴含着极大的不耐和疲惫。扶着门框的手猛地用力,指甲几乎要嵌入门框的木头里,支撑着身体强行站得更直一些。这个动作带着明显的痛苦,却更显出一种因身份被质疑而升起的阴冷怒意。
“你……节级”
她开口了,声音嘶哑低沉,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仿佛从干涸的喉咙里艰难挤出。
她准确地叫出了对方的职位——节级!这是宋代中低级武官或吏员的称谓!这并非记忆,而是基于对方身份和怀中信物的逻辑推断:一个掌握据点、拥有一定权限的探事营中层头目,最可能的职位就是“节级”!
胖掌柜——史节级脸上的笑容再次凝固了一瞬,绿豆眼中那抹精光更盛。荣安直接叫破他的身份,这似乎印证了什么,又似乎带来了更大的疑惑。
荣安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那双墨黑的眼眸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猛地刺向史节级那双绿豆眼,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戾气:“眼睛不想要了?”
她的话语极其简短,却充满了赤裸裸的威胁!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胖节级打量她的视线。
这是在警告对方——不该看的别看!
同时,也是在掩饰她无法回答“任务”问题的致命漏洞!用上位者的威压和暴力威胁,强行转移焦点!
节级肥胖的身体明显一颤!
他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惊惧和了然的复杂表情。他猛地低下头,不敢再直视荣安的眼睛,肥胖的脖颈后面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谁人不知探事营都头荣安的凶名和手段,他显然早有耳闻!眼前这人虽然有些狼狈,但那眼神里的阴鸷和杀意,却做不得假!
“属下该死!属下该死!” 他连连躬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都头您……您里边请!快请!”
他侧开身体,肥胖的手臂指向柜台后方一道挂着油腻布帘的小门,姿态谦卑到了极点。同时,他飞快地朝那几个探头探脑的力夫使了个凌厉的眼色。那几个汉子如同受惊的兔子,立刻缩回头,装作若无其事地摆弄起马具,再不敢朝这边看一眼。
荣安面无表情,仿佛刚才的威胁只是拂去一粒尘埃。她松开抓着门框的手,指甲缝里留下几道浅浅的木痕。迈步走向那道布帘,脚步依旧虚浮,身体因虚弱而微微摇晃,但脊背却挺得笔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势。那胖节级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小心翼翼,不敢有丝毫逾越。
掀开油腻的布帘,一股更浓重的霉味、尘土味和劣质烟草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里面是一间极其狭小、昏暗的密室。只有一扇开在高处、蒙着厚厚灰尘的小气窗透进些许微光。
室内陈设简陋 一张缺了腿用砖头垫着的破木桌,两把歪歪扭扭的条凳,墙角堆着些破麻袋和杂物。空气污浊得令人窒息。
她没有立刻坐下,先环视了一下这个逼仄的空间,目光最后落在胖节级脸上,带着审视和命令的意味。
胖节级会意,立刻上前一步,脸上重新堆起那种谄媚而小心的笑容:“都头您受苦了!小人史伟,小人这就去给您弄身干净衣裳,再弄点吃的……”
“不急。”
荣安打断他,声音依旧嘶哑低沉。史伟?她记住了。她走到那张破桌旁,没有坐下,只是用一只手撑着桌面,支撑着身体的重量,保持了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史节级……”
她再次开口,每一个字都吐得很慢,带着无形的压力:“我的身份,不能有半点差池。”
她意有所指地停顿了一下,墨黑的眼眸紧紧盯着史节级的眼睛,“‘枢密’那边,最近可有新的钧令?”
她在试探!
试探史节级与童贯中枢的联系层级!
更重要的是,她需要知道“荣安”这个身份最近的任务指令!
这是她扮演下去、避免立刻穿帮的关键!
史节级脸上闪过一丝茫然,随即恭敬地回答道:“回都头,您直属‘内档房’,钧令向来是‘黑鹞子’单线传递,小的……小的这个级别,够不着啊。”
他搓着手,神情有些惶恐,显然害怕因为“不够格”知道都头的任务而惹怒对方。
他口中的“内档房”,显然是童贯探事营内部的核心机要部门,“黑鹞子”则无疑是负责传递绝密指令的高级信使代号。
荣安心中微沉。
单线联系!
她从来到这里到现在,并没有所谓的“黑鹞子”联系她。这意味着她短期内无法获得任何关于“荣安”原有任务的情报!这无疑增加了巨大的风险!
但史节级的话也透露了重要信息,他的权限确实有限,接触不到核心机密。这暂时是安全的。
她面上不动声色,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仿佛对史节级的“不够格”早已知晓,也带着一丝对“黑鹞子”行踪不定或效率低下的不满。这个反应恰到好处。
史伟见她没有发怒,稍稍松了口气,连忙从怀里摸索起来。他掏出的东西,让荣安瞳孔深处微微一闪。
那是一枚约两寸长的银质鱼符!造型古朴,鱼鳞纹路清晰,鱼嘴处有一个小孔,显然是用以穿绳佩戴或作为信物核验之用。鱼符表面泛着温润的银光,包浆厚实,显然经常使用。在昏暗的光线下,荣安清晰地看到鱼符身上刻着几个阴文小字:“枢密院行用 节级 史 凭此支百贯 通关”。
银鱼符!通关凭证!百贯以下经费支取权限!
这正是她此刻最急需的东西!身份证明、通行证、以及……活命钱!
史节级双手捧着银鱼符,恭敬地递到荣安面前:“都头,这是小的信符。您若有差遣,凭此符可在各州童相爷名下的产业、驿站支取百贯以下钱钞,通关过卡,地方上的兄弟见了也必会行个方便。”
他顿了顿,绿豆眼小心地观察着荣安的脸色,补充道:“您……您若是需要,小的这里还有些应急的散碎银子,您先拿着使?”
荣安的目光落在那枚沉甸甸的银鱼符上,冰冷的金属光泽映在她墨黑的瞳孔里。她没有立刻去接,只是用那只沾着泥污和干涸血迹的手,缓缓地、带着一种掌控节奏的意味,按在了桌面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粗糙的木纹,仿佛在掂量着什么。
密室内的空气仿佛再次凝固。
史伟捧着银鱼符的手微微有些颤抖,额角的汗珠滚落下来,滴在油腻的衣襟上。
他知道这位“荣都头”的凶戾,更知道探事营内部的规矩森严。主动献上信符是表忠心,但若对方疑心自己知晓太多或另有所图……
就在他的心提到嗓子眼时,荣安终于动了。
她伸出了手。那只手依旧粗糙、沾着污迹,甚至因为虚弱而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但动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上位者攫取的姿态。她没有看史伟,目光依旧停留在银鱼符上,仿佛那只是她应得的物件。她的指尖触碰到冰凉的银质表面,然后稳稳地将其拿起,握在掌心。
沉甸甸的。这是权力,也是催命符。
“收着吧。”
荣安从喉咙里挤出一个极其简短的音节,算是认可。她没有要那银鱼符,虽然暂且认定了原身的身份,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保守起见,她还是不动为妙。
史伟如蒙大赦,长长吁了口气,肥胖的脸上重新挤出笑容:“都头您稍坐!小的这就去给您张罗!干净的衣裳,热汤热饭,再给您烧桶热水好好洗洗晦气!”
他一边说着,一边麻利地从自己腰间的钱袋里掏出几块大小不一的碎银子,估摸着有七八两,恭敬地放在桌角,“这点碎银子您先拿着零用,不够随时吩咐小的!”
荣安的目光扫过那几块碎银,没有拒绝,也没有道谢。她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动作带着一丝不耐。
史伟会意,连忙躬身退了出去,小心地带上了那道油腻的布帘。密室内只剩下荣安一人。
当布帘落下的瞬间,她一直紧绷如弓弦的身体猛地一晃,再也支撑不住,重重地跌坐在那张歪斜的条凳上。冷汗如同开了闸的洪水,瞬间浸透了衣衫。胸口那撕裂般的剧痛,灵魂与身份的撕裂感汹涌袭来,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几乎晕厥。她双手死死抓住桌沿,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抠进木头里,才勉强稳住身形。
成功了……暂时。
她靠在冰冷的土墙上,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怀中的信物紧贴着皮肤——皇城司的狴犴铜印、汉儿司的金文密令、童贯的狼首铜符、史节级的银鱼符、染血的银杏叶、冰冷的青瓷碎片……它们在黑暗中无声地散发着各自的气息,冰冷、诡秘、沉重,如同六道无形的枷锁,将她牢牢锁在这具名为“荣安”的躯壳里,锁在这暗流汹涌、杀机四伏的年代。
她缓缓抬起手,借着高处气窗透下的微弱光线,摊开掌心。之前被青瓷碎片刺破的伤口,渗出的新鲜血迹已经凝固,变成一道暗红的线,横亘在掌纹之中。
墨玉般的眼眸深处,疲惫如同浓雾弥漫,但在这浓雾之下,一丝属于安妮的、永不磨灭的冰冷锐利,如同冰层下的暗流,缓缓凝聚。
活下去。
在这三重身份的钢丝上。
在这乱世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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