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晚风，还留着白日没散尽的温热，轻轻拂过沐颜汐小院里新栽的几丛翠竹，发出沙沙的声响。
院子里支起的小泥炉，炭火正烧得旺旺的，通红的炭块上架着一张铁网，几串肥瘦刚刚好的肉块在上面滋滋冒油，金黄的油脂滴落在炭火上，腾起一小股带着焦香的青烟。
浓郁的肉香霸道地弥漫开来，几乎把角落里那株晚开茉莉的淡雅香味都给盖住了。
沐颜汐挽起袖子，露出两截白皙的手腕，正专心地翻动着铁网上的肉串。
火光映在她脸上，平日里的沉稳持重被这暖意一烘，变得柔和起来，眼角眉梢都透着一股难得的轻松自在。
她动作麻溜的，时不时用小刷子蘸点特制的酱料，刷在肉上，酱料一碰到滚烫的肉面，立马“滋啦”一声，香气愈发诱人。
“喏，尝尝这个。”沐颜汐把两串烤得油光锃亮、边缘有点微焦的肉串，分别递给桌边的两人，嘴角带着笑，“这可是我压箱底的秘方腌的。”
沈亦舟坐在沐颜汐右手边的竹凳上，姿势看着随意，一条长腿伸直，另一条腿曲起来，手肘就搭在膝盖上，可目光却像粘在了沐颜汐身上，挪都挪不开。
他伸手接过肉串，指尖不经意擦过沐颜汐的手背，动作快得像一阵风，快得让人觉得像是错觉，不过沐颜汐递串的手还是微微顿了一下，细微得几乎看不出来。
沈亦舟像没事人一样，把肉串凑到鼻尖，使劲儿吸了一口那混合着辛香和油脂的浓郁香气，真心赞道：“啧，香啊。你这手艺，不去开个烤肉铺子，简直太可惜了。”说完咬下一大块肉，嚼得那叫一个满足，眼神却装作不经意地朝对面的楚无妄扫过去。
楚无妄坐在沐颜汐左手边，坐得笔直，跟棵松树似的，和沈亦舟的闲散劲儿形成鲜明对比。
他接过肉串的动作透着一股刻板的认真，就好像接的不是烤肉，而是啥重要的军令状。
他盯着那串冒着热气、油汪汪的肉，眉头习惯性地皱着，仿佛在钻研什么超级复杂的阵法图谱。
沈亦舟话音刚落，就瞅见楚无妄那块肉靠近铁网的一面，颜色明显深了些。
“楚护卫，”沈亦舟慢悠悠地开口，语气里带着惯有的那种能让人打哆嗦的凉意，嘴角却扯出一个没啥温度的笑，眼神像钉子一样，死死钉在楚无妄手里的肉串上，“您眼神可得好点，瞅瞅您手里那块肉，是不是快烤成炭了？习武之人眼神怎么也这么不好使呢？”
楚无妄听他这么说，古铜色的脸看起来更严肃了。
他低下头，果然看到自己手里那串肉，边缘有一小块已经焦黑了。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既没有被说破的尴尬，也没有浪费食物的可惜，只是沉默地伸出两根粗糙的手指，精准地捏住那块焦黑的地方，用力一揪，那点焦炭就被他干脆利落地掰了下来，随手丢进旁边的空碟里。
然后，他面不改色地把剩下还能吃的肉块塞进嘴里，用力嚼了起来，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发出沉闷的咀嚼声。
“无妨。”他咽下嘴里的肉，声音低沉又平板，跟敲生铁似的，“习武之人，身子骨硬朗，这点火候，不碍事。”那神情，就好像吃下去的不是一块有点焦的肉，而是在克服什么修炼上的难关。
沐颜汐看着楚无妄那副“嚼铁咽钢”的认真样，又看看沈亦舟一脸“我就知道会这样”的嘲讽表情，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声清脆，就像檐下被风吹响的一串银铃，一下子把沈亦舟故意营造的那点冷淡氛围给冲散了。
“好啦好啦，沈少爷你就别逗楚护卫了。”
她笑着又拿起几串生肉放到铁网上，“楚护卫，别听他乱说，烤焦一点点没关系的。喏，新的，多给你几串。”说着特意把肉串往楚无妄那边推了推。
沈亦舟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他不再看楚无妄，目光又落回到沐颜汐忙碌的侧面。
她微微弯着腰，几缕乌黑的头发从鬓角滑落，随着她翻动肉串的动作轻轻晃动。
火光一跳一跳的，在她细腻的脖子上投下温暖的光晕。
沈亦舟喉结动了一下，细微得几乎看不见，握着肉串竹签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节都有点泛白。
好不容易盼到她和离，这小院终于又对他敞开了门。
天知道他等这一刻等了多久，久到都快成执念了。
现在任何一个可能靠近她、分走她注意力的男人，在他眼里都像带着“可疑”的标签。
尤其是这个楚无妄，还是沐颜汐给他“请”来的护卫，简直就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沈亦舟心里那点懊恼，跟火星子似的，噼里啪啦乱冒。
要不是怕做得太明显惹沐颜汐不高兴，他恨不得明天，不，今晚就敲锣打鼓地把八抬大轿停在她门口！
至于什么时候……沈亦舟拿起手边青瓷杯，灌了一大口里面的果酒，微甜带酸的冰凉液体滑进喉咙，却浇不灭心里那点烦躁。
到底什么时候确定自己这颗心就栽她身上了呢？
他自己也理不清。
也许是每次看到她对着别人笑，他心里就莫名其妙泛起的那股酸涩；
也许是她和离的消息传来时，他心底那股压都压不住、差点冲破胸膛的狂喜；
又或许更早，早到他自己都没察觉到，只是一想到她日后可能再次穿上嫁衣，走向别的男人……就这么一个念头闪过，他心口就像被钝刀子来回割，比直接捅他一刀还难受千百倍。
“喂，发啥呆呢？”沐颜汐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把沈亦舟从乱糟糟的思绪里拉了回来。
她端着一个白瓷小酒坛，坛口用红布塞着，放在小桌中间，“肉吃得差不多了，来点我自己酿的果子酒？青梅的，去年存下的，就这一小坛了，今天高兴，咱把它开了！”
沈亦舟立马回过神，挑眉看向那坛酒，眼底的阴霾一下子没了，又换上了平常那种带着点挑衅的光亮：“哦？沐老板的私藏？那可得好好尝尝。”说着伸手就去拿酒坛。
一只骨节分明、满是薄茧的大手比他更快，一下子按在了酒坛上。
是楚无妄。
他眉头还是皱着，眼神里全是毫不掩饰的警惕，看向沐颜汐：“酒？沐姑娘，喝酒误事。而且我职责所在，要护卫沈少爷，得时刻保持警醒。”他话说得简洁明了，拒绝得那叫一个干脆。
他可是吃过太多“酒”的亏了，那些看着没啥危害的美酒，往往藏着最恶毒的算计，能在人醉意朦胧的时候，把人拖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教训，早就刻到他骨子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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