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二十里的山谷被薄雾裹着,松涛声里透着几分隐秘。当最后一队骡马喘着粗气碾过泥泞,那尊蒙着油布的铁疙瘩终于在工匠们的惊呼声中露出真容,黑黢黢的炮身如卧虎伏地,碗口粗的炮管戳向天空,膛线在微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芒。
“这便是朱梁的火炮?”
老铜匠王老头佝偻着背凑上前,枯树皮似的手刚触到炮身就触电般缩回,
“乖乖,这铁水浇铸得没半分砂眼,炮膛打磨得比铜镜还亮!”
旁边年轻学徒踮着脚数炮身上的铭文,声音都在发颤:
“‘神威无敌大将军’,老天爷,朱梁咋造出这等怪物?”
人群里炸开了锅。有人摸着炮耳上的防滑纹直咂舌,有人趴到炮口往里头瞅,惊得跳起来:
“这螺旋纹路是啥讲究?炮弹打出去能拐弯不成?”
更有人掏出随身携带的小锤子轻敲炮身,那声响清越悠长,震得人耳膜发疼:
“我这辈子铸过多少铜器,从没听过这么纯的铁声!”
“都让让!林大人到了!”
喊声落时,林远牵着小荷拨开人群。他一身半旧的青布长衫,袖口还沾着墨渍,不像个官,倒像个教书先生。工匠们慌忙拍打身上的铁屑,正要撩衣跪拜,却被他扬手止住:
“说了别来这套,我又不是岐王。”
“林大人您可折煞我们了!”
为首的老刘堆着笑往前凑,他脸上沾着铁灰,指甲缝里全是油泥,
“王上有令,见林大人,如见岐王亲临。”
林远没接话,径直走到炮前。他指尖划过冰凉的炮身,在一处细微的铸造痕迹上顿了顿,忽然问:
“火绳枪的事儿怎么样了?”
老刘脸上的笑僵了僵,搓着手道:
“按您说的弄流水线呢,可这玩意儿讲究啊——枪管要镗得笔直,扳机簧片得淬火均匀,稍差一丝就炸膛。现在一个月能出七把,还是挑着能用的。”
他压低声音,
“至于火炮,原本想五年憋出个响儿,可您弄来这宝贝,”
他指了指“大将军”,眼里放着光,
“咱们拆开看了炮闩结构,要是能仿出七成,三年就能试炮!”
林远点点头,从袖袋里掏出个布包。
“岐国能不能扛过这关,全靠各位了。”
布包打开,里头是白花花的碎银子和几串铜钱,
“我俸禄不多,跟王上凑了些,每人五百文,买斤酒喝。”
“五百文?!”
老刘瞪圆了眼,下意识掰着手指头算,
“三百多人……这得一百五十多两啊!”
他想起自家婆娘上个月扯二尺粗布花了二十文,儿子开春交束修才用了半两银子——一两银子够全家吃半年,这五百文。
“谢岐王!谢林大人!”
呼啦啦一片跪倒声,铁器碰撞声混着哽咽。林远扶了扶额头,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那布包里,一百两是他八年来所有的俸禄加起来,又变卖了一些东西才凑够的,剩下五十两还是跟沁儿死皮赖脸要来的。
走出山谷时,暮色已漫上树梢。小荷见林远脚步虚浮,忙扶住他胳膊:
“恩公,您脸色不好”
“没事。”
林远的心都在滴血,他现在是彻彻底底的没有一分钱了,以后喝酒怕是得李星云他们结账了,呜呜呜,都是为了岐国,减轻点国库负担也是应该的。
“恩公,我有一些钱,是卖绿豆糕攒的,你需要的话都拿去吧。”
“不需要,自己留着吧,以后嫁人当嫁妆,我也得给你攒一些钱。”
林远的话让小荷感动的都快哭了出来,她揉了揉眼睛,
“能遇到恩公,是小女子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别这么肉麻,回去之后,我带你去幻音坊走一趟,认识认识九天圣姬。”
…
雕花木门前,林远亮出腰牌,两位女子微微行礼后,打开大门。
林远带着白清荷踏入幻音坊时,檐角垂落的紫藤花穗正拂过少女鬓边。回廊蜿蜒如丝带,素纱遮面的舞姬踩着碎步掠过,环佩叮当声混着远处飘来的琵琶曲,将这座古宅裹进朦胧的绮梦中。白清荷攥着衣角,目不转睛地盯着水榭里倒映的锦鲤,又偷偷打量廊下悬挂的琉璃宫灯,连发梢沾了花瓣都浑然不觉。
“好弟弟,怎么有空来这里了?”
甜腻嗓音突然从头顶落下,玄净天与妙成天不知何时已缠上林远左右。玄净天纤长手指勾住他领口,妙成天则将脸颊贴在他肩头,发间香气扑面而来:
“是不是想姐姐们了?”
“咳咳!”
林远耳尖泛红,慌忙往后撤半步,
“两位姐姐,我徒弟在呢。”
他朝缩在身后的白清荷示意。
“哟,这就是你收的小徒弟吗?”
妙成天蹲下身,指尖轻点白清荷泛红的脸颊,“生得这般白净,今年多大啦?”
白清荷浑身紧绷着俯下身,声音细如蚊蝇:
“我叫白清荷,今年十五。”
“瞧瞧这小脸,这么嫩。”
玄净天绕着她转了两圈,忽然一拍额头,
“早知道晚点出生,我也拜你为师!”
林远干笑着,余光瞥见白清荷攥得发白的指尖,正要解围,妙成天已拉着小姑娘的手往案几走去:
“都是自家人,别怕!往后谁欺负你,报姐姐名号!”
说着往她袖中塞了枚绣着曼陀罗的香囊。
待两位圣姬转身去处理文书,白清荷盯着她们的背影,突然凑近林远耳畔:
“师父,她们……好像总想黏着你。”
“别瞎想!”
林远故作镇定地整了整衣襟,
“不过是把我当弟弟。还有,以后叫师父,莫要再唤恩公了。”
白清荷歪着脑袋,杏眼亮晶晶:
“那九天圣姬都对你这么好?”
林远摩挲着腰间玉佩,望着窗外摇曳的竹影陷入回忆:
“我八岁流落岐国时,梵音天十五,妙成天最小……”
他嘴角泛起笑意,
“那时她们在岐王身侧做事,很厉害吧。”
“哇!这么小,就能帮助岐王管理国家了!”
“当然,她们都很厉害,只是在修为上差了一些。”
小荷眨着大眼睛,
“师父,整个岐国,您真的是岐王之下第一高手吗?”
“算是吧,其实为师也不是什么练武奇才,也是有奇遇,你好好修炼,争取有朝一日可以替代我的位置,为岐王分忧。”
“我会努力的。”
…
清晨,岐王府外,众人已整装待发。
温韬一身劲装,腰间挂着各种奇特的工具,身旁的上官云阙则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显然准备充分。
“我们先去乾陵等你们。”
温韬朝众人拱了拱手,
“去漠北和天山铸剑阁也用不着我们两个,而且乾陵危险重重,我也得多带些工具。”
李星云点点头,笑道:
“好,现在就等林兄了。”
众人等了许久,终于,岐王府的大门缓缓打开,只见林远双腿打颤,脸色发白,在小荷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艰难地走了出来。
张子凡和李星云对视一眼,同时露出一抹坏笑。
“我说林兄……”
李星云故作关切地凑过去,
“知道要走远路还这么不节制?”
林远嘴角抽搐,瞪了他一眼,低声咬牙道:
“咳咳……你这个瘪犊子给的什么药?没用啊!”
李星云憋着笑,凑到他耳边悄声道:
“那是下火的,傻缺,帮你中和中和体内阳气。”他拍了拍林远的肩膀,语重心长,
“和女帝努努力吧,我可是在帮你,阴阳交合,妙不可言。”
“emmmm”
陆林轩在一旁听得面红耳赤,捂着脸转过身去,假装没听见。
蚩梦倒是毫不避讳,眨巴着大眼睛问道:
“小锅锅,你们在说什么呀?什么药?”
李星云一把捂住她的嘴,干笑道:
“小孩子别问那么多!”
林远深吸一口气,强撑着翻身上马,结果腿一软,差点滑下来。小荷连忙扶住他,担忧道:“师父,要不……咱们再休息一天?”
林远摆摆手,咬牙道:
“不用!走!”
众人见状,也不好再调侃他,纷纷上马。
张子凡一挥折扇,笑道:
“走吧,再耽搁下去,天都要黑了。”
李星云吹了个口哨,策马前行,还不忘回头冲林远挤眉弄眼:
“林兄,撑住啊!”
林远黑着脸,懒得理他,只是默默抓紧缰绳,跟上了队伍。
小荷和蚩梦骑马跟在后面,一个满脸担忧,一个满脸好奇。
…
精致的床榻上,沁儿靠着梵音天,似乎是有些疲惫,梵音天小心翼翼的为她整理着长发。
“您这几日就好好歇息吧,最好不要下床走动。”
“梵音天。”
“奴婢在。”
“世人为何痴迷于此事,本王甚是不解。”
“恕奴婢放肆,日后,您就懂得其中奥秘了,只是这偌大的岐国,真的要交给他吗?”
沁儿微笑着,双手撑着自己躺下,
“他有野心,将来定会角逐天下,说起来,本王真要感谢不良帅,不良帅一人便可压制天下人的野心,也好让林远放下心待在我身边,而不是和王兄一样,一去不返。”
“若有一日,岐王真的回来了,您又当如何呢?”
“那我便可以放下一切,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相夫教子,平安一生,梵音天,你退下吧,本王乏了。”
“是。”
…
漠北草原,天高云阔,长风掠过无垠的草浪,远处牛羊成群,牧民的歌声随风飘荡。
李星云和张子凡早已按捺不住,大笑着策马奔腾,在草原上肆意驰骋。
“哈哈哈!痛快!”
李星云张开双臂,感受着风从指缝间穿过的畅快。
“星云,慢点!别跑太远!”
姬如雪在后面喊道,但显然她的声音被风声淹没,李星云早已跑远。
林远并未加入他们,而是静静地望着天空,手指放入口中,吹出一声嘹亮悠长的口哨,那是耶律阿保机曾经教给他的,草原上呼唤雄鹰的方式。
哨声穿透云霄,片刻后,天际传来一声尖锐的鹰唳!
一只矫健的海东青振翅飞来,稳稳地落在林远的肩头,锐利的鹰眼扫视众人,利爪紧紧扣住他的肩膀。
“哇!小锅锅好厉害!教我!”
蚩梦兴奋地蹦跳着,伸手想去摸海东青的羽毛,却被它一个凌厉的眼神吓得缩回了手。
林远笑了笑:
“有时间就教你。”
他抬头望向草原深处,眉头微皱。
陨铁存放在漠北拜日部落,可据他所知,这个部落神出鬼没的。若仅凭零散的信息慢慢寻找,恐怕要耗费不少时日。
“我们不如先去找耶律兄,也能省去不少麻烦。” 林远提议道。
“好主意!”
张子凡点头赞同。
一行人继续前行,途中经过不少小部落。林远用他那蹩脚的契丹语向牧民打听,这才得知,耶律阿保机已经重新掌控草原,而他的弟弟耶律剌葛陷入逃亡。如今,耶律兄弟正忙着肃清部落里的异己势力。
几日后,他们终于抵达了耶律阿保机的大帐所在。
熟悉的部落映入眼帘,林远翻身下马。巡逻的草原士兵见到陌生面孔,立刻戒备起来,长矛直指众人。
林远上前一步,笑道:
“诸位忘了我吗?我可是还参加过你们的奥姑册封仪式的。”
领头的士兵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忽然眼睛一亮:“哦!是大汗的中原兄弟!”
他收起武器,但神色仍有些犹豫:
“不过……你怕是得等一等,大汗这两天脾气不好,我先去汇报。”
林远点头:
“麻烦了。”
士兵匆匆离去,众人便在原地等待。
蚩梦百无聊赖地踢着脚下的草,嘟囔道:
“怎么见个人还要等啊……”
林远摸了摸她的脑袋,蚩梦不耐烦的甩开。
“不要急躁,草原的大汗,地位等同于中原的皇帝,纵使耶律兄性子洒脱,也要有起码的尊重。”
李星云则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看来耶律兄最近挺忙啊,连脾气都变差了。”
张子凡微微一笑:
“被自己的弟弟追杀了一路,心情不好也正常。”
没过多久,那名士兵匆匆返回,恭敬地行礼:“大汗请诸位进去。”
林远点头致谢,带着众人朝大帐走去。
帐内,耶律阿保机正坐在主位上,神色冷峻,身旁站着几名心腹将领,气氛凝重。
见林远进来,他高兴的跑了下来,紧紧抱着林远
“林远兄弟,好久不见,怎么不提前派人通知我。”
林远一笑:
“耶律兄,看来你最近挺忙啊。”
耶律阿保机冷哼一声:
“有些人,总是不知死活。算了算了,不说这些。你们来得正好!今晚,我请你们喝酒!李星云兄弟,张子凡兄弟,草原的羊奶酒你们没喝过吧?哈哈哈哈。”
草原的夜风带着青草的清香,篝火燃起,酒香四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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