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拒克利夫兰的邀请，如同为两人共同规划的蓝图进行了一次关键的应力测试。结果不是妥协，而是系统核心韧性的确认。生活回归到按“二十八个月计划”行进的轨道，但空气中多了一份沉静而坚实的默契。他们不再仅仅是恋人，更像是签署了共同命运协议的合伙人，对彼此的选择抱有更深层次的信任与支持。
陆景深将未竟的学术热情投向了国内几个更具挑战性的临床项目，并开始系统梳理与林夕合作科普项目的经验，撰写相关方法论文章，试图在另一个维度实现专业价值。林夕的动画项目第二季制作进入关键期，她全身心投入，但会严格遵守陆景深为她制定的“健康创作时间表”，甚至会主动在深夜发消息报备“即将进入高效创作区，预计持续两小时，勿扰”，后面跟个睡觉的小表情。陆景深则会回复“收到。大脑葡萄糖浓度监测建议，附香蕉图片一张。”
这种高度协同的稳态，持续了大约两个月。直到一个寻常的周二清晨，被一个微小的异常信号打破。
林夕在起床时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短促的眩晕，伴随轻微的恶心。她以为是熬夜赶稿的后遗症，没太在意。但接下来几天，这种不适感在清晨时分反复出现，并且，她注意到一个更细微的变化——她一向准时的生理周期，延迟了三天。
作为一个具备基本医学常识且与医生同居的人，林夕心里咯噔一下。她立刻排除了怀孕的可能——他们的“系统扩展”计划尚未启动，防护措施严谨得如同陆景深的手术流程。她更倾向于认为是近期工作压力导致的荷尔蒙失调。
晚上，她靠在沙发上，揉着太阳穴，随口对正在查阅文献的陆景深说：“最近不知道是不是太累了，有点头晕，还恶心想吐，而且……那个也推迟了几天。”
陆景深从文献中抬起头，金丝眼镜后的目光瞬间变得专注，如同接收到异常生命体征监测报警。他放下平板，起身走到她身边，动作自然地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温度，又示意她伸出舌头看了看舌苔。
“具体描述眩晕性质。恶心与进食有无关联？延迟具体天数？”他的语气是纯然的医生问诊模式，冷静、简洁。
林夕一一回答，最后补充道：“肯定是最近压力大，内分泌有点乱。你别担心。”
陆景深没说话，只是走到书房，拿回一个家用的、需要刺手指的血糖仪和血压计。“排除低血糖和血压波动可能。”他解释着，熟练地操作起来。结果显示一切正常。
他眉头微蹙，沉思片刻，然后走进卧室，出来时手里拿着一个……验孕棒。
林夕看到那个小盒子，愣住了，随即失笑：“陆医生，你太紧张了吧？不可能的呀。我们不是都严格按照……”
“小概率事件不等于零概率事件。”陆景深打断她，语气是不容置疑的严谨，“任何诊断需基于证据链排除法。近期压力、眩晕、恶心、月经推迟，组合出现时，早孕可能性需纳入首要排查项。这是医学基本原则。”
他的表情严肃得让林夕的笑声卡在了喉咙里。她看着他递过来的验孕棒，心里忽然掠过一丝极其荒谬又微弱的不安。怎么可能？
“现在太晚了吧？明天早上测才准。”她试图推迟。
“晨尿中hcG浓度最高，检测最准。但现有试纸灵敏度足够进行初步筛查。”陆景深坚持，眼神里没有丝毫玩笑的成分，“林夕，排除一个高可能性选项，是最高效的决策路径。”
在他的“医学逻辑”面前，林夕的任何感性抗拒都显得苍白无力。她只好接过那个小盒子，心情复杂地走进了洗手间。
几分钟后，当林夕看着验孕棒上清晰浮现出的两条红杠时，大脑一片空白。她反复看了几遍说明书，确认自己没有看错。一种巨大的、混杂着震惊、荒谬、恐慌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的情绪，像海啸般席卷了她。这完全不在计划内！他们的“沙盘推演”还没开始！前置条件一个都没满足！
她拿着验孕棒，手指微微颤抖，打开洗手间的门。陆景深就站在门外，背脊挺直，双手垂在身侧，目光紧紧锁定着她，像是在等待一个重要的实验结果。
林夕把验孕棒递到他眼前，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陆景深的目光落在两条红线上，瞳孔骤然收缩。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戏剧性的变化，但林夕清晰地看到，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呼吸有瞬间的停滞。他接过验孕棒，极其仔细地审视了足足半分钟，仿佛在鉴定一件极其精密的仪器。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林夕。镜片后的眼神，是林夕从未见过的复杂。震惊、难以置信、快速的逻辑推演、以及一种……深不见底的凝重。
“我需要复核。”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转身，从药箱里又拿出一个不同品牌的验孕棒，递给她，“不同品牌检测原理有细微差异，交叉验证可提高准确率。”
林夕几乎是无意识地照做了。结果，依旧是清晰的两道杠。
陆景深看着第二个结果，沉默了。他不再说话，只是走到客厅沙发坐下，脊背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整个空间陷入一种近乎凝滞的寂静。林夕能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也能感觉到陆景深周身散发出的那种高速运转、却竭力压抑的紧张感。
他像一台瞬间过载的超级计算机，正在疯狂地重新评估所有数据，重构整个系统模型。计划被打乱了，一个巨大的、未被纳入模型的变量突然出现，要求系统在极短时间内进行紧急重构。
林夕走到他身边坐下，轻轻碰了碰他的手，冰凉。“陆景深……”她声音发颤，“这……怎么办？”
陆景深缓缓转过头，看向她。他的眼神已经恢复了大部分平日的冷静，但深处依然翻涌着波澜。“确认妊娠概率超过99%。这是一个……计划外的高优先级事件。”他陈述着事实，语气却异常沉重。
“我知道不在计划内……”林夕鼻子一酸，眼泪涌了上来，“我……我还没准备好……你也没准备好……我们的项目都还没……”
“林夕。”陆景深打断她，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力量。他反手握住她冰凉的手指，力道很稳。“听我说。计划的意义，在于应对不确定性。当出现计划外变量时，系统的价值在于其自适应和重构能力。”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以他特有的方式处理这场危机：“第一步，确认。明天早上，去医院抽血查hcG和孕酮，进行最终确认，并评估初步指标。第二步，风险评估。立即启动对你当前身体状况的全面评估，包括但不限于营养状况、潜在疾病史、药物使用情况。第三步，方案调整。根据确认结果，重新规划未来九个月的工作安排、生活作息、营养方案、产检计划。第四步，系统适应性改造。调整‘系统扩展’计划时间表，重新分配资源……”
他条理清晰地说着，像是在部署一项紧急救援任务。但林夕注意到，他握着她的手，掌心有细微的潮湿。他并非表面看起来那样绝对平静。他只是在用他最擅长的方式——建立秩序和流程——来应对内心的惊涛骇浪和她的恐慌。
“可是……我们原来的计划……”林夕还是无法从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
“原计划是基于特定前提的最优路径。现在前提已改变。”陆景深看着她，目光深邃，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新的最优路径，是确保你和……这个意外出现的‘子系统’的健康与安全。这是当前，以及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系统的最高优先级。”
他用了“子系统”这个词。这个冰冷的术语，在此刻听来，却带着一种沉重的、承诺的分量。他没有说“要不要”，而是直接进入了“如何应对”的层面。他用他的方式告诉她，无论计划如何，他和她，是一个系统。出现的任何变量，都将被纳入系统，共同面对。
林夕的恐慌，在他的绝对理性和沉稳的应对思路面前，奇异地平复了一些。眼泪止不住地流，但不再是纯粹的害怕，而是混杂了依赖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
“陆景深……我害怕……”她哽咽着说。
陆景深伸出手，有些笨拙地，将她轻轻揽入怀中。他的拥抱依旧带着点僵硬，但非常坚定。“我知道。”他低声说，声音贴着她的发顶，“我也……需要重新校准。但系统核心指令不变：保护你，以及系统的所有组成部分。我们会处理好。一步一步来。”
在这个完全偏离航线的深夜，在最初的震惊与慌乱之后，他们紧紧依靠着彼此。计划被打乱了，但系统没有崩溃。相反，一个更强大的、关于共同承担意外、迎接生命无常的联盟，正在这场紧急重构中，被淬炼得更加坚固。未来的蓝图需要彻底重绘，但执笔的，依然是他们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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