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擦亮,一股子焦木头混着血的腥气就呛得人脑门子疼,成了铁岩城的新味儿。
烈虎武馆的废墟黑黢黢一片,还在往外冒着烟,整个就一摊被掏空了内脏的死肉。
城主府的卫兵们拉起老长的警戒线,个个顶着一双熬夜熬出来的兔子眼,满脸晦气。
他们在这片焦土里刨了一宿,除了几具烧得看不出人样的黑炭,连个活耗子都没翻出来。
“头儿,这地皮都快被咱们给刮下来了,那孙子指定是长翅膀飞了。”一个年轻卫兵拿袖子抹了把黑灰,凑到统领跟前叨叨。
统领一脚踹他屁股上。
“闭上你的鸟嘴!”
“城主大人发话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给老子继续找!宝库那边,都给老子把眼珠子瞪圆了搜!”
话音刚落,废墟里头传来一声喊。
“头儿!这儿!这儿有活的!”
众人呼啦啦一下全围了过去。
宝库门口被砸得稀烂,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就那么躺在碎石堆里,一条胳膊一条腿拧巴成个怪样子,胸口的烂布被血泡透了,看着是出的气儿多,进的气儿少。
“是孙二狗!守库房的那个!”一个眼尖的卫兵叫了起来。
统领蹲下身,照着那张糊满血污和灰尘的脸拍了拍。
“喂!醒醒!昨晚到底怎么回事?”
“孙二狗”,也就是石寒,恰到好处地睁开眼,瞳孔涣散,一副魂儿还没归位的德行。
“鬼……有鬼啊……”
他嘴唇哆嗦着,嗓子跟破锣似的。
“什么鬼?说清楚!”统领没好气地吼了一嗓子。
石寒演的孙二狗被这一声吼,吓得猛一哆嗦,眼泪鼻涕立马就下来了。
“我……我不知道啊,统领大人!”
他哭喊起来。
“昨晚火一烧起来,我就听见外头乱糟糟的。我跟小六子守着库房,哪儿敢乱跑啊。突然……突然一个黑影子就冲进来了,跟个铁塔似的!我……我脸都没看清,脖子那就猛地一疼,眼前一黑,啥也不知道了……”
他边说边拿唯一能动弹的右手,指着不远处另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小六子……小六子他……呜呜呜……”
那具尸首,当然是石寒从储物戒里掏出来的,被抽干了魂的真孙二狗。现在正好被他栽赃成了“小六子”,死无对证。
统领顺着他指的方向扫了眼,眉头拧得更紧了。
现场这情况,跟孙二狗说的倒也八九不离十。宝库大门有被暴力破开的口子,看守一死一重伤,说得过去。
“那黑影长啥样?有啥特别的?”统领追问。
石寒一个劲儿地摇头,脸上全是蠢笨和吓破胆的样子。
“太快了……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大人!我……我就觉着一股凉气从脚底板‘噌’地一下窜到脑门,然后……然后就晕过去了。那肯定不是人!是来索命的恶鬼!”
这演技,把一个没啥见识、被吓破了胆的底层武馆弟子演得活灵活现。
统领瞅着他这副怂样,估计也问不出个四五六来,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行了行了,废物一个!”
“来人,把他抬到后头去,随便找个郎中看看,别让他死了就行。”
两个卫兵过来架起石寒,把他扔到了武馆后院一个还算囫囵的墙角。
烈虎武馆,这下是真完蛋了。
树倒猢狲散,这话搁哪儿都对。
那些侥幸活下来的低级弟子,一个个麻溜地收拾好自己的小包袱,脸上又是庆幸又是迷茫,趁着卫兵不注意,三三两两地就开溜了。
这地方如今可是凶地,谁还敢多待一秒?
没人再提什么同门情谊,更没人去管那个断了手脚,在地上哼哼唧唧的“孙二狗”。
石寒等的就是这个。
他挣扎着挪到墙角,瞅见一个正准备跑路的年轻弟子。
从真孙二狗的记忆里,他认出这人叫王三,平时干点杂活,跟孙二狗也算脸熟。
“王三……王三兄弟……”石寒的声音气若游丝。
王三吓了一哆嗦,回头瞧见是“孙二狗”,脸上那表情,又嫌弃又有点不落忍。
“二狗哥,你……你还活着啊。”
“活不了几天啦。”
石寒硬挤出几滴泪。
“你看我这样,废人一个。我也不拖累……哦,现在也没武馆了。兄弟,发发善心,给我弄点干粮和水成不?我老家还有个远房亲戚,我想……我想爬回去,死也得死在家里。”
王三看着他那惨样,心里头最后那点良心被戳了一下。更关键的是,他巴不得赶紧甩掉这烫手山芋。
“行,二狗哥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拿!”
他一溜烟跑进乱成一锅粥的厨房,没多会儿就抱着个布包回来了。
里面是几个黑乎乎的硬面饼和一壶水。
“二狗哥,就这些了。”
“你……你好自为之吧!”
王三把东西往石寒怀里一塞,拔腿就跑,活像是屁股后头有鬼撵着。
石寒捏着手里的干粮,覆着人皮面具的脸,在阴影里扯出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
城主府,书房。
凝神香的味儿再浓,也压不住燕归南身上的那股子煞气。
墨临站在边上,神情严肃地汇报。
“城主,烈虎武馆算是彻底没了。除了几个跑掉的小鱼小虾,凡是排得上号的,昨晚一个都没能走掉。现场看过,所有高层都是死在铁拳门的《碎石拳》之下,但那手法,比铁拳门的人可要狠得多,也刁钻得多。”
燕归南端起茶杯,没喝,只是拿杯盖一下下地撇着浮沫。
“嫁祸。”
“又是嫁祸。”
“他这是要把铁拳门也给逼死。”
“是。”
墨临点头。
“铁拳门那边已经翻了天,萧震差点就带人冲过来火拼,让我们的人给拦住了。不过,我看他们也撑不了多久。”
“哼,一群蠢货。”
燕归南冷笑。
“真正的麻烦,这才刚开始。”
他看向墨临,慢悠悠地开口:“烈虎武馆是虎神宗在外面的钱袋子,雷啸虽然是被宗门踢出来的,但好歹也挂着虎神宗的名头。现在整个武馆都快被屠干净了,等于有人在虎神宗的脸上狠狠踩了一脚。你觉得,他们能当没这回事?”
虎神宗!
墨临念出这三个字,自己都觉得屋里的空气凉了半截。那可是虎背山东麓地面上的一尊大佛,门里高手遍地走,随便跺跺脚,一个郡县都得抖三抖。
“宗门肯定会派人来查,而且来的,绝对是过江强龙。”
墨临的脸色很难看。
“再说铁拳门背后也有金刚门撑腰,他们背了这么大一口锅,还折了个大长老,金刚门肯定也要派高手过来。咱们这铁岩城,怕是要变天了。”
“变天?那就让它变!”
燕归南的视线陡然锐利起来。
“我大衍王朝立国三百多年,也不是泥捏的!区区一个宗门,还不敢在我大衍的疆土上翻江倒海。他们要查,就让他们查。我倒要看看,他这条过江龙,斗不斗得过我们这些地头蛇。另外,雷啸和烈虎武馆高层尸体都留着,保存好。”
话是这么说,燕归南捏着杯子的指节还是绷得有些发白。朝廷和宗门,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可这种平衡,薄得跟纸似的。
“那个‘鬼’呢?有线索没?”燕归南话头一转。
墨临递上一份卷宗。
“城主,这是我们查到的,八天前,也就是李天霸被杀的前一天,所有进城人员里头有个衣衫褴褛的少年,最可疑。”
“哦?”
“这人十七八岁。据见过的人说,他进城当天,就跟李天霸的儿子李威起了冲突,还把李威和那帮手下揍了一顿。”
墨临停了停,接着说:“从那天起,怪事就一件接一件。先是李威和他那帮手下失踪,然后李天霸被杀,跟着是铁拳门内讧,再到昨晚烈虎武馆被灭门……所有事的源头,都指向了这个少年出现之后。”
燕归南接过卷宗,手指在纸页上轻轻敲着,半晌没说话。
一个破衣烂衫的少年?
把整个铁岩城的地下势力掀了个底朝天?
这话说出去,鬼信?
“这少年的底细查到了?”
“抱歉,大人。只查到那少年是为朋友出头,才跟李威动了手。那个朋友,也是烈虎武馆的弟子。”
“也就是说,被李威欺负的那个弟子,很可能跟这个褴褛少年是一伙的?那弟子人呢?趁着武馆还封着,赶紧给老子找出来!”燕归南站起身,目光逼人。
“大人,那名弟子,和李威同一天失踪了。”
“那就是说,查了半天,屁都没查到!衣衫褴褛,谁知道是不是装的。姓什么叫什么,打哪儿来,什么修为,一概不知!还查个屁!”
“从明天起,解除封城,恢复出入。另外,我也给上头写封信,他们能摇人,我难道就没后台了?”
墨临一惊:“城主,那您这到手的政绩……”
“没了就没了!”
燕归南一挥手。
“我要是能突破真元境,踏入气海,升迁还用得着这点破政绩?行了,这事儿我们暗地里接着查,别给虎神宗和金刚门透露半点风声,让他们继续狗咬狗。”
“是!”
……
第二天一早,封了好几天的城门,在一片沉重的“吱呀”声里,总算慢吞吞地开了。
憋坏了的商旅、百姓,跟开了闸的洪水似的,全往城门涌。
石寒换了身破烂衣服,把那身血衣和孙二狗的面具都烧了个干净,恢复了本来面目。但他用锅底灰和泥巴把脸抹得又黑又脏,头发搞得鸡窝一样,那模样,跟逃荒过来的小叫花子没两样。
他把自己那条断腿重新接好,可走起路来,还是一瘸一拐地拖着。左臂用破布条吊在胸前,混在出城的人堆里,一点都不扎眼。
守城的卫兵扫了一眼这个瘸腿的脏乞丐,嫌恶地挥了挥手,让他赶紧滚蛋。
一步。
两步。
石寒终于迈出了铁岩城的城门。
他回过头,铁岩城灰扑扑的城墙杵在那儿,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凶险劲儿。
他没多待,瘸着腿,朝着远处的山林,一步步走远。
走出十几里地,确定周围没人,石寒一头扎进了林子里。
他靠在一棵大树上,抹掉脸上的脏东西,露出那张清秀又带着几分冷意的脸。
他望着铁岩城的方向,眼神深不见底。
“虎神宗,金刚门,大衍王朝……这锅粥,越搅越浑了。”
从雷啸的记忆里,他早就知道这些庞然大物的存在。他也知道,灭掉一个烈虎武馆,不过是捅了马蜂窝的第一下。
他抬头望向远方,连绵的山脉是巨兽的脊梁,一直铺到天边。
还得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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