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那行字，冰冷，简洁，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凝固在手机屏幕上。像一条无形的锁链，隔着网络，猝然勒紧了曹诗琪的脖颈。
他知道了。
那个穿着连帽衫、如同鬼魅般出现又消失的男人，那句压低声音的警告……沈屹舟不仅知道，而且反应如此之快，如此之……精准。仿佛有一双无所不在的眼睛，在暗处，实时地、同步地，监控着她的一举一动，甚至她与他人的短暂交集。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她猛地抬头，环顾这间深夜的网咖。空旷，安静，只有机器运转的低沉嗡鸣。角落里的客人戴着耳机，沉浸在虚拟世界里。收银台对面的监控摄像头，红色的光点稳定地亮着，像一只永不疲倦的眼睛。
是他吗？通过这里的监控看到了？还是……那个神秘男人本身，就是他安排的又一场测试？一个检验她是否“听话”的陷阱？
纷乱的念头像冰雹一样砸下来，砸得她头晕目眩。她手指颤抖，几乎握不住手机。对话框里，她发出的那句“你是谁”显得如此可笑，如此无力。他当然不会回答。他只是在重申他的规则，他的领地不容侵犯，她的世界，必须在他的注视下，保持“干净”。
她没有再回复。任何言语在此时都是徒劳，甚至可能引来更不可测的后果。她沉默地关掉了对话框，将手机屏幕按灭，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道来自虚拟世界的、冰冷的视线。
但隔绝不了。
那道视线，在她第二天踏入顶楼公寓时，变得前所未有的具象化。
沈屹舟没有像往常一样在起居室或书房等她。陈峰引着她，穿过一道她从未走过的回廊，来到了一扇厚重的、隔音良好的房门前。
“沈先生在监控室等您。”陈峰的声音依旧平稳，推开房门。
曹诗琪的脚步在门口顿住了。
房间内没有窗，光线来自四面墙壁上密密麻麻的液晶显示屏。大大小小的屏幕，分割成无数个画面，实时切换着。有些是公寓内部各个角落——客厅、书房、走廊，甚至包括她每次换鞋的那个玄关；有些是外部——公寓楼下的车道、大堂、电梯轿厢；还有一些，是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她出租屋楼下那个堆满杂物的巷口，“星云”网咖的门口和内部收银台区域……
她的呼吸骤然停止。
那些画面，清晰，稳定，角度刁钻。她看到几分钟前自己从黑色轿车上下来，低着头走进公寓大堂的样子；看到网咖里，小美正在前台打着哈欠，给一个客人泡面；甚至看到她出租屋楼下，那只她经常喂的流浪猫，正蜷缩在一个破纸箱里打盹……
一种被彻底剥光、无所遁形的羞耻和恐惧，像浓硫酸一样泼洒下来，灼烧着她的每一寸神经。
沈屹舟就坐在房间中央一把黑色的转椅上，背对着她，面对着这面令人窒息的“墙”。他听到门口的动静，缓缓转过身。
今天，他没有穿家居服，而是一身挺括的黑色西装，白衬衫扣到最上一颗，没有系领带。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比平时更甚的、生人勿近的冷硬气息。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目光平静地扫过她苍白的脸，最后，落在了她微微颤抖的手指上。
“来了。”他开口，声音在这布满电子设备的房间里，带着一种奇异的金属质感。
曹诗琪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只是僵硬地站在那里，感觉自己像被钉在了标本板上的昆虫，在无数镜头的聚焦下，暴露无遗。
沈屹舟似乎并不期待她的回应。他转回椅子，修长的手指在控制台的一个键盘上敲击了几下。
正中央最大的一块屏幕，画面切换，锁定——正是昨晚“星云”网咖，b区27号机位附近的监控录像！
画面是黑白的，有些模糊，但足以看清那个穿着连帽衫、戴着口罩的男人靠近柜台，以及他低头，对她说出那句话的口型。
“看来，”沈屹舟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一样敲在曹诗琪的心上，“我的提醒，很有必要。”
他按下暂停键，画面定格在男人转身离开的背影上。
“这个人，”沈屹舟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屏幕上，语气淡漠得像在讨论天气，“我会处理。”
处理？
这两个字让曹诗琪浑身一激灵。怎么处理？让那个人像从未出现过一样消失吗？她不敢深想，只觉得一股更深的寒意包裹了她。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无数闪烁的屏幕光线下，投下巨大的、压迫感十足的阴影。他一步步朝她走来，皮鞋踩在光滑的地板上，发出清晰而规律的声响，在这寂静的房间里被放大，敲击着她的耳膜。
他在她面前站定，距离近得她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清冽的雪松气息，混合着一丝冰冷的金属和电子元件的味道。
他的目光垂落，像两道有实质的探照灯，落在她因为紧张而死死攥着裙摆的手上，然后又缓缓上移，对上她惊惶不安的眼睛。
“曹诗琪，”他念她的名字，每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记住你的身份。”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警告，和一种……近乎残忍的耐心。
“你只需要，唱好你的歌。”
“外面的世界，很危险。”他微微倾身，气息拂过她的额发，带着冰凉的触感，“不要看，不要听，不要问。”
“更不要，”他的视线如同冰冷的镊子，精准地夹住了她试图躲闪的目光，“试图去寻找答案。”
“那不是你该触碰的东西。”
他说完，直起身，不再看她，仿佛已经完成了又一次必要的“系统维护”和“规则重申”。
“今天在这里唱。”他走回控制台前，重新坐下，背对着她，面对着那面令人窒息的监控墙。
“《海底》。”
命令下达。
曹诗琪站在这个被无数双“电子眼”包围的房间中央，感觉自己像是站在一个巨大的、没有观众的舞台中央，而唯一的观众，背对着她，通过冰冷的屏幕，“欣赏”着她的表演。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彻底物化的屈辱感，像两只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咽喉。
她看着沈屹舟冷漠的背影，看着周围屏幕上无声切换的、属于她和他世界的碎片，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绝望，如同涨潮的海水，缓缓淹没了她的头顶。
她还能逃吗？
或者说，她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逃脱的可能？
音乐的前奏在脑海里艰难地响起，带着杂音，像是坏掉的收音机。
她闭上眼，不去看那些屏幕，不去想那个被“处理”的男人，不去感受身后那道无形的、掌控一切的视线。
她只是张开嘴，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破碎而颤抖的音符：
“散落的月光穿过了云……”
歌声在这个布满监控的房间里回荡，被冰冷的电子设备吸收，扭曲，变得陌生而诡异。
像一场，献给魔鬼的，无声的献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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