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馆柔和的灯光下,布洛妮娅的笑容带着一丝释然,也带着一丝疲惫。她与黄岚并肩站立,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却并不尴尬。
“构建希望的第一步,总是最艰难的。”布洛妮娅忽然开口,她转头看向黄岚,蓝灰色的眼眸里映着他平静的脸庞,“如果你不急着离开,我希望你可以见证这第一步是如何迈出的。”
大守护者办公室。
沉重的橡木长桌上,铺着一张巨大的贝洛伯格城市规划图。上层区的精密街道与下层区杂乱的聚落被一条深邃的裂谷隔开,泾渭分明。
“……以上,就是我的初步方案。”布洛妮娅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房间里,她指着图纸上几个被圈出的区域,“为了保证公平,所有希望迁往上层区的下层区居民,都需要进行统一登记。
我们会根据房屋的空置情况,以及每个家庭的实际需求进行综合评估,然后分批次、通过抽签的方式进行安置。这样可以最大程度地避免资源挤兑和新的社会矛盾。”
她的方案条理清晰,逻辑严谨,充满了上位者对秩序与公平的考量。一旁的杰帕德微微点头,显然对此表示认同。
然而,桌子的另一侧,一道身影却猛地站了起来。
“抽签?”希儿的声音冰冷而尖锐,像一把淬了寒冰的匕首,“布洛妮娅,你把这当成什么了?一场幸运游戏吗?”
她双手撑着桌面,身体前倾,那双红色的眼眸里燃烧着毫不掩饰的怒火:“娜塔莎的诊所里,病床已经加到了走廊上!磐岩镇的老人们,咳出的每一口气都带着铁锈味!他们等不了你的‘评估’和‘抽签’!他们现在就需要一个能挡风、有暖气的屋子!”
“希儿,我明白你的心情。”布洛妮娅的眉头紧锁,“但贝洛伯格是一个整体。如果我今天因为磐岩镇的情况紧急就开了特例,明天铆钉镇、大矿坑的人怎么办?无序的善意,只会导致更大的混乱。”
“我不管什么铆钉镇、大矿坑!我只知道我的人在受苦!”
希儿的声音拔高了几度,她绕过桌子,走到布洛妮娅面前,几乎是逼视着她,“你忘了你在下层区见到什么了吗?
你忘了那些在黑暗和寒冷中挣扎的面孔了吗?
还是说,坐在这张椅子上,视野就变得太高,以至于看不见地底的烂泥了?”
“我没有忘!”布洛妮娅也被激起了情绪,她站起身,毫不退让地迎着希儿的目光,“正因为我没忘,我才要建立一个所有人都必须遵守的规则!一个不再让任何人因为出身而被区别对待的规则!这才是真正的公平!”
“公平?”希儿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失望和苦涩,“等你那套完美的‘公平’规则建立起来,下层区的人骨头都凉了!我以为你会不一样,布洛妮娅,我以为你懂。”
她深深地看了布洛妮娅一眼,眼神从愤怒变为一种冰冷的疏离。
“看来是我错了。你确实是可可利亚的继承人。恭喜你,大守护者大人。”
说完,希儿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向门口走去。沉重的雕花木门被她用力甩上,“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整个办公室都为之一颤,也震碎了房间里最后一丝情谊。
杰帕德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办公室里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布洛妮娅僵立在原地,脸色苍白,身体微微发抖。她看着那扇紧闭的门,眼中满是受伤与不解。
“唉。”
一声轻叹打破了凝固的空气。一直靠在窗边看戏……不,是旁听的黄岚,终于动了。他走到桌边,拿起一颗不知是谁放在那里的棋子,在手里抛了抛。
“我去看看她。”他对布洛妮娅说,“你……也冷静一下。顺便想想,那扇门如果要修,得走什么流程,填几张申请表。”
布洛妮娅闻言一怔,随即脸颊浮现出一抹恼怒的红晕,但看到黄岚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心里的火气又莫名地泄了一半。
黄岚在克利珀堡外的观景平台上找到了希儿。她正趴在栏杆上,一拳一拳地捶着坚硬的石雕,仿佛那是什么生死仇敌。
“悠着点。”黄岚懒洋洋地声音在她身后响起,“这石头比你的骨头硬。而且我听说它是前前任大守护者亲自设计的,打坏了算破坏文物,赔起来很贵的。”
希儿的动作停住了,她没有回头,只是闷声说道:“你来干什么?来看我笑话?”
“那倒不是。”黄岚走到她身边,学着她的样子趴在栏杆上,望向远处深不见底的裂谷,“我只是好奇,你把她气成那样,自己好像也不怎么开心。”
“我……”希儿语塞,捶打石头的力气瞬间消失了。
她当然不开心,心里又堵又难受,像是被塞进了一大团浸了冰水的棉花。
“她想当个好尺子,把整个蛋糕分得公平公正。”黄岚说,“你想赶紧把最大的一块蛋糕塞给最饿的人。你们都没错,只是忘了蛋糕就那么大,而尺子只有一把。”
希儿沉默了,她盯着自己的拳头,指关节已经有些发红。
“跟她发火,除了能让她晚上睡不着觉之外,解决不了任何问题。”黄岚侧头看了她一眼,“你比谁都清楚,她现在是唯一能让下层区吃上蛋糕的人。”
另一边,办公室里。布洛妮娅独自一人坐在那张巨大的椅子上,望着窗外的天空,神情落寞。
黄岚推门进来,顺手把门带上。
“她气消了。大概。”
布洛妮娅回过神,嘴唇动了动,轻声问:“我是不是……做错了?”
“你没错,她也没错。”黄岚走到那张巨大的城市规划图前,随手拿起两个颜色不同的小旗子,“你觉得你是在下棋,要考虑全局,步步为营,追求最终的胜利。”
他把其中一个旗子放在上层区的中心。
“而她呢,她是在玩抢险游戏,眼前哪里着火了就先去哪里灭火。至于会不会把别的地方弄湿,她顾不上。”
他把另一个旗子插在下层区最破败的一角。
“你们玩的不是一个游戏,规则自然也就不一样。”
布洛妮娅怔怔地看着那两个小旗子,黄岚简单直白的比喻,让她瞬间明白了问题的症结所在。她追求的是长远的、制度上的正确,而希儿要的是眼前的、能救命的效率。
“那我该怎么办?”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这还不简单。”黄岚打了个哈欠,一副“你怎么连这个都想不明白”的表情,“别想着一口气把整个下层区都搬上来,也别搞什么全城大抽奖。那样太慢,也太虚了。”
他伸手,将代表下层区的那个小旗子,拔起来,直接插进了上层区一个空白的居民区里。
“就这儿。明天,就从磐岩镇开始,把最需要帮助的一百户人,直接搬进这个小区。对外就叫‘上下层融合试点计划’。
你给了希儿她想要的效率,也给了议会那帮人一个听起来很高级的名头。
你得到了一个看得见的政绩,下层区的人得到了希望,希儿也能消停点,一举多得。”
黄岚拍了拍手,仿佛只是解决了一道简单的数学题。
布洛妮娅的眼睛瞬间亮了。她看着黄岚,看着他那副轻松随意的样子,心中那块因与挚友争吵而冰封的角落,忽然被一道暖流融化了。
这个男人,他不懂政治的辞令,不关心权力的博弈,但他总能用最简单、最直接的方式,切中问题的核心,然后随手解开那个死结。
当天傍晚,布洛妮娅在磐岩镇的入口处找到了希儿。她没有道歉,也没有再争论方案的对错,只是将那个“试点计划”告诉了她。
希儿听完,沉默了许久,然后抬头看着布洛妮娅,眼神复杂。最后,她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但紧绷的嘴角,却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
隔着一段距离,黄岚靠在一堵墙上,百无聊赖地看着天边的晚霞。
布洛妮娅的目光越过希儿的肩膀,落在了那个身影上。她忽然觉得,成为大守护者或许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因为在这条布满荆棘的道路上,似乎总会有一个人,在她迷茫时,用最出人意料的方式,为她拨开前方的迷雾。
这是一种全新的感觉,与对杰帕德的信赖不同,与对民众的责任感也不同。
那是一种……让她感到心安,甚至有些依赖的奇妙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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