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后院,一间平时堆放杂物的仓房里,炉火正旺。
空气中弥漫着新刨木料的清香和炭火的气息。林宸挽起袖子,正和一位头发花白、手指粗糙的老木匠陈头儿一起,对着地上几块木板和一根精心烘烤弯出的犁辕比划着。
苏明远站在一旁,神色间带着几分紧张和期待。苏婉则安静地坐在角落的小凳上,手里做着针线,目光却不时飘向那个专注忙碌的年轻身影。
“陈师傅,这里,榫卯的接口要再斜三分,对,就是这样,才能吃住力。”林宸指着犁梢和犁辕的连接处,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
陈头儿起初接到这活计,看到那古怪的“曲辕犁”图纸时,是满心疑惑的。他干了一辈子木匠,就没见过这样的犁。但东家苏秀才对他有恩,加之这位林相公言语间对工匠活计颇为熟稔(林宸现代的机械工程知识发挥了作用),指点的关键处都切中要害,让他不敢小觑。
“林相公,您这法子……真能成?”陈头儿将信将疑地按照指示,用刨子小心翼翼地修整着榫头。
“成与不成,一试便知。”林宸没有过多解释,拿起旁边一把小刀,亲自在另一块木料上刻画调整犁评(控制耕地深度的装置)的刻度,“此犁关键在于辕曲,使受力更佳,牛省力,人亦省力,且更易转弯,尤其适合小块田地。”
他一边说,一边手下不停,动作流畅而精准,看得陈头儿暗暗咋舌。这林相公,怎么看都不像个只会死读书的秀才,倒像是……像个手艺精湛的老师傅?
苏明远看着林宸那专注而自信的侧脸,心中的疑虑也渐渐被一种莫名的信心取代。这个年轻人,身上有种与他年龄和处境不符的沉稳与智慧。
几日后,两具崭新的曲辕犁打造完成。它们比常见的直辕犁看起来更轻巧,弯曲的辕木线条流畅,透着一种异样的美感。
开春在即,土地开始化冻。林宸没有选择在苏家自己的田里试验,那样目标太大,容易引起张乡绅的注意。他通过陈头儿,联系到了镇子边缘几户与张乡绅有隙、或是老实巴交、备受盘剥的自耕农。
起初,这些农户看到这怪模怪样的犁,也是摇头不信。自古以来犁地都是直辕,这弯弯曲曲的能好用?
林宸也不多言,亲自挽起裤脚,下到一块尚未完全解冻的田里,套上苏家借来的老黄牛,扶起了曲辕犁。
“嘿——!”一声吆喝,老牛发力。
令人惊奇的一幕发生了!那曲辕犁的犁铧轻易地破开板结的土层,深入地下,随着牛的前行,翻起的土垡均匀而深透。更让人惊讶的是,到了地头,林宸只是轻轻一扳犁梢,犁身便灵巧地转过弯来,远比直辕犁省力快捷!
“神了!真神了!”一个围观的老农瞪大了眼睛,忍不住惊呼,“这……这比咱们那老犁,怕不是省了一半的力气!瞧这地耕的,多深多匀称!”
“是啊!转弯也便当!这下可好了!”
几户原本持怀疑态度的农户顿时围了上来,摸着那光滑的犁辕,看着地里深翻的痕迹,脸上露出了久违的惊喜和希望。在这靠天吃饭的年代,一件省力增效的农具,意味着可能就是一家人来年能不能吃饱饭的关键!
林宸停下犁,擦了擦额头的细汗,对众人道:“诸位乡邻,此犁名曰‘曲辕犁’,制作不难。若大家信得过,可由陈师傅统一打造,材料工本费,只收成本,绝不多取一文。只望大家用了此犁,多打粮食,也能互相帮衬,莫让外人欺了去。”
他话语平和,却暗含深意。“互相帮衬”、“莫让外人欺”,正是点中了这些备受张乡绅之流压榨的农户们心中最脆弱的地方。
“林相公仁义!”
“陈师傅,俺家定一具!”
“俺也要!”
一时间,群情踊跃。这几户人家成了曲辕犁的第一批使用者,也无形中围绕在苏家和林宸周围,形成了一个小小的、以利益和共同处境为纽带的小团体。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在小小的镇子里悄悄传开。虽然张乡绅那边暂时还没什么大动静,但一种微妙的变化已经开始滋生。
夜里,苏家书房。
“恩公真乃神人也!”苏明远看着林宸,由衷赞叹,“这曲辕犁若能推广,实乃利国利民之举!只是……”他脸上又浮现忧色,“张贵那边,恐怕不会坐视。”
林宸点点头,他当然知道。张乡绅垄断着本地的高利贷和粮食买卖,农户若因新犁而增产,某种程度上就是动了他的奶酪。而且,自己这个“变数”的出现,救走苏婉,打伤其家丁,对方绝不会善罢甘休。
“苏先生,盘缠筹措得如何了?”林宸更关心京城之行。
“托恩公的福,预定了七八具犁具,所得银钱,加上变卖一些书籍,勉强够我们父女和恩公三人前往京城的盘缠了。”苏明远道,“只是,京城……”
“京城之事,我自有计较。”林宸打断了他,目光深邃,“如今阉党初除,陛下求治心切,正是用人之际。我们虽人微言轻,但若能献上切实可行的安邦定国之策,未必没有机会。”
“安邦定国之策?”苏明远一愣。
林宸走到书案前,铺开纸张,这一次,他写的不是农具图,而是一行行墨迹淋漓的小楷。苏明远凑近一看,标题赫然是——《陈时弊言新政疏》。
他越看越是心惊,只见文中直指朝廷三大弊:“一曰党争内耗,空谈误国;二曰财政枯竭,税赋不均;三曰军备废弛,边患日亟。” 并提出“先稳内政,清吏治、均田赋、兴水利;再练新军,固边防、御东虏、平流寇”的核心方略。虽然只是纲要,但条理清晰,切中时弊,许多观点一针见血,远超寻常书生之见。
“这……恩公,此文若上达天听,恐惹祸端啊!”苏明远声音都有些发颤。文中对朝局、对边事的看法,太过大胆直接。
林宸放下笔,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苏先生,大厦将倾,非猛药不能救。陛下若真是明君,当能识此苦心。若不能……”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眼神中的决然让苏明远明白,这个年轻人,是准备赌上一切了。
就在这时,福伯再次慌慌张张地跑来:“老爷,林相公,不好了!镇口来了几个生面孔,骑着马,带着刀,不像善类,一直在打听咱们家和一个持刀秀才的下落!”
来了!张乡绅的报复,或者说,他背后之人的试探,终于来了!而且,这次来的,恐怕不是普通的家丁了。
林宸眼神一凛,非但没有惧怕,反而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他需要一块磨刀石,来试试这潭水有多深,也需要一个契机,将事情闹得更大一些,最好能直达天听!
“苏先生,不必惊慌。”林宸深吸一口气,“或许,我们前往京城的机会,就要着落在这几个人身上了。”
他需要谋划一番,让这场即将到来的冲突,成为他踏入权力舞台的垫脚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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