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旧相册里的秘密
第九天下午的阳光,比前几日更显柔和。它穿过西厢房雕花的窗棂,化作细碎的金箔,落在八仙桌上的鸾鸟纹玉佩上,将玉料内部隐隐的棉絮纹理照得愈发清晰。苏念正跪坐在软垫上,手里捏着一支裹着麂皮的细杆,小心翼翼地清理玉佩背面缝隙里的积灰。
这是修复工作中最磨人的环节——玉料年代久远,缝隙里的积灰早已和玉质表面的包浆融为一体,稍一用力就可能破坏包浆层,让玉佩失去原有的温润光泽。苏念的呼吸放得极轻,目光紧紧锁在放大镜下的方寸之地,连额前垂落的碎发扫过脸颊,都浑然不觉。
西厢房里很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和她手中麂皮摩擦玉料的细微声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混着她特意带来的白茶香薰,让人莫名地安心。就在这时,门口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苏小姐,打扰了。”老陈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一贯的温和与恭敬。
苏念停下手里的动作,摘下放大镜,起身去开门:“陈叔,有事吗?”
门推开后,老陈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一个棕色的皮质相册。相册的封面已经有些磨损,边角处的皮质泛着陈旧的浅褐色,金属搭扣上也生了一层薄薄的氧化痕迹,显然是有些年头的物件。老陈的双手托着相册,动作格外小心,像是在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
“这是沈总让我交给您的。”老陈把相册递过来,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他说您要是修复累了,有空可以看看这个,或许对您了解玉佩的过往有帮助。”
“沈总?”苏念愣了一下,伸手接过相册。入手的重量比她想象中沉得多,皮质封面摸起来有些粗糙,却带着岁月沉淀后的温润触感。她低头看着相册上模糊的纹路,心里满是疑惑——沈亦臻向来对老宅的旧物讳莫如深,尤其是和他母亲有关的东西,怎么会突然让老陈把这么私密的相册交给自己?
“沈总没说别的了吗?”苏念追问了一句,目光落在老陈脸上。
老陈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斟酌:“沈总只说让您慢慢看,不用着急还给他。苏小姐,您……您要是在相册里看到什么不懂的,也别多问沈总,他对夫人的事,心里一直不好受。”
苏念点点头,明白了老陈的意思。她目送老陈离开后,轻轻带上房门,捧着相册走到窗边的沙发旁坐下。阳光刚好落在相册上,给陈旧的皮质镀上了一层暖金色。她指尖摩挲着金属搭扣,犹豫了片刻,才轻轻打开——搭扣转动时发出“咔嗒”一声轻响,像是打开了一扇通往过去的门。
相册的内页是浅米色的卡纸,已经有些泛黄,边缘处微微卷曲。第一页贴着一张黑白照片,照片的尺寸不大,却保存得十分完好。照片里的女人穿着一身月白色的旗袍,领口和袖口绣着细碎的兰草花纹,头发挽成温婉的发髻,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她怀里抱着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婴儿被裹在白色的襁褓里,只露出一张小小的脸,闭着眼睛,看起来格外安静。
女人身边站着一个穿着深灰色西装的男人,身姿挺拔,笑容温和,正低头看着女人和婴儿,眼神里满是宠溺。苏念不用猜也知道,这一定是沈亦臻的父母和刚出生的他。照片里的沈母,和东厢房墙上那幅兰草图的落款字迹给人的感觉一样——温婉、恬静,却又透着一股不卑不亢的劲儿。
苏念的指尖轻轻拂过照片上的女人,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亲切感。她继续往后翻,第二页是沈亦臻满月时的照片。他被放在一个雕刻着鸾鸟纹样的婴儿床里,手里抓着一个小小的银质长命锁,脸上带着懵懂的表情。苏念的目光顿了顿——那个长命锁的样式,竟和她童年丢失的那枚有几分相似,只是照片有些模糊,看不太清细节。
接下来的几页,记录着沈亦臻一点点长大的痕迹。有他第一次学会走路时,跌跌撞撞扑向沈母怀里的样子;有他三岁时,穿着小小的汉服,在庭院里跟着沈母学写毛笔字的场景;还有他四岁时,第一次去公园,手里拿着风车,笑得格外灿烂的模样。
照片里的沈亦臻,和现在那个冷漠疏离的沈氏集团总裁判若两人。小时候的他,眼睛很大,笑容很甜,总是黏在沈母身边,像个小小的跟屁虫。而沈母,几乎出现在每一张照片里,她总是笑着,眼神里满是对儿子的疼爱,偶尔会在照片里拿着一本书,或者一支画笔,看起来优雅又温柔。
苏念一页页地翻着,心里渐渐对沈亦臻有了不一样的认识。原来这个总是把“效率”“结果”挂在嘴边的男人,也曾有过这样无忧无虑的童年;原来那个让他格外在意的鸾鸟纹玉佩,背后藏着这样深厚的母子情。她忽然有些理解,为什么沈亦臻会对玉佩的修复要求如此严格——这不仅仅是一件传家宝,更是他对母亲的思念和牵挂。
翻到第十五页时,苏念的呼吸忽然顿住了。这张照片是在老宅的桂花树下拍的,背景里的桂花树比现在粗壮不少,枝叶繁茂,开满了金黄色的桂花,看起来格外热闹。照片里的沈亦臻已经五岁了,穿着一身浅蓝色的小西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站在沈母面前,仰着小脸,眼神里满是期待。
沈母手里拿着一枚玉佩,正小心翼翼地往沈亦臻的脖子上挂。那枚玉佩的形状、纹样,甚至是玉料的光泽,都和苏念此刻正在修复的鸾鸟纹玉佩一模一样!只是照片里的玉佩没有丝毫裂纹,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乳白色光泽,鸾鸟的翅膀展开,像是要从玉佩上飞出来一样。
苏念赶紧把照片拿起来,凑到阳光下仔细看。玉佩的细节清晰可见——鸾鸟的头部雕刻得栩栩如生,眼睛用黑色的墨玉镶嵌,翅膀上的羽毛纹理细腻,尾巴处还坠着小小的流苏。这正是她修复时努力想要还原的样子。
她的手指轻轻翻过照片,只见背面用钢笔写着一行娟秀的小字,字迹和东厢房书桌旧书上的一模一样:“亦臻五岁生辰,赠传家宝鸾鸟纹玉佩,愿吾儿平安顺遂,不忘家训。”落款是一个小小的“兰”字,想必是沈母的名字。
“不忘家训……”苏念轻声念着这四个字,心里忽然想起玉佩里发现的刻字。百年前苏沈两家“共护国宝”的约定,算不算沈家的家训?如果算,那沈母说的“不忘家训”,是不是也和这个约定有关?
一连串的疑问在苏念脑海里盘旋,她深吸一口气,继续往后翻相册。后面的照片里,沈亦臻渐渐长大了,开始上小学、中学,照片里的他笑容少了一些,多了几分沉稳。沈母依旧在照片里,只是偶尔会在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苏念一页页地翻着,不知不觉就翻到了最后一页。这一页只有一张单独的照片,没有贴在卡纸上,而是用一个小小的相框装着,放在相册的夹层里。她小心翼翼地把相框拿出来,只见照片里的沈母站在西厢房的窗前,手里拿着一支毛笔,面前的书桌上铺着一张宣纸,似乎正在画画。
沈母穿着一身浅紫色的旗袍,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侧脸对着镜头,神情专注而恬静。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身上,给她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看起来格外美好。苏念的目光落在沈母身后的书桌上,忽然,她的心跳一下子加快了——书桌上放着一个小小的银锁,锁身是长命锁的样式,上面刻着的“平安”两个字虽然有些模糊,却依稀可见,锁扣处还刻着一个小小的莲花纹样!
那是她童年时丢失的银锁!苏念几乎可以肯定——她记得清清楚楚,自己的银锁是母亲亲手打造的,锁扣处的莲花纹样是母亲特意设计的,因为她的小名叫“莲儿”。小时候,她每天都戴着这枚银锁,直到七岁那年跟着祖父去乡下,不小心把它弄丢了。她为此哭了好几天,祖父也找遍了乡下的每一个角落,却始终没有找到。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以为银锁早就被人捡走,或者已经遗失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却没想到会在沈母的照片里看到它!为什么沈母会有她的银锁?这枚银锁和苏家、沈家之间的联系到底是什么?
苏念握着相框的手开始微微颤抖,脑子里一片混乱。她反复看着照片里的银锁,试图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可那熟悉的样式、刻字和纹样,都在告诉她——这就是她丢失的那枚银锁。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紧接着,沈亦臻的声音响起:“你看到最后一页了?”
苏念吓了一跳,手一抖,相框差点掉在地上。她赶紧稳住动作,把相框放回相册里,合上相册,抬头看向门口。沈亦臻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穿着一身浅灰色的休闲装,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似乎刚从公司过来。他的目光落在苏念手里的相册上,眼神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
“沈总,您怎么来了?”苏念的声音有些慌乱,下意识地把相册往身后藏了藏。她还没理清银锁的事情,不知道该怎么跟沈亦臻说。
沈亦臻走进房间,目光掠过她有些泛红的眼角,又落在她身后的相册上,语气平淡:“公司的事处理完了,过来看看修复进度。相册是我让老陈给你的,里面有我母亲和玉佩的照片,或许能帮你更清楚地了解玉佩原本的样子,修复起来更方便。”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相册的封面上,声音低沉了几分:“最后一页的银锁,是我母亲生前最喜欢的饰品。我小时候经常看到她把它放在书桌上,有时候会拿在手里摩挲很久。我问过她这是谁送的,她只说是一个很重要的人,具体是谁,她从来没说过。”
苏念握着相册的手紧了紧,指尖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她看着沈亦臻的眼睛,里面满是怀念和疑惑,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沉重。她想问“这个重要的人是不是苏家的人”,想问“这枚银锁为什么会在你母亲手里”,想问“苏家和沈家到底还有多少没说清楚的联系”,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她不知道沈亦臻是否知道这些过往,也不知道自己如果问出口,会不会触碰到他心里的伤口。毕竟,沈母的去世对他来说是一道难以愈合的伤疤,而银锁很可能和沈母的过去有关。
“谢谢您,沈总。”苏念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疑问,把相册小心翼翼地放在身边的沙发上,“这些照片对我很有帮助,我现在能更清楚地把握玉佩的纹样细节和玉料光泽了,修复起来会更有方向。”
沈亦臻点了点头,没再追问她看完相册后的感受,转身走到八仙桌前,拿起玉佩看了看。他的手指轻轻拂过玉佩表面的蚕丝线,动作比平时轻柔了许多:“加固处理做得很细致。”
“谢谢。”苏念轻声回应,起身走到八仙桌前,准备继续清理积灰。
沈亦臻没再说话,转身走到沙发边坐下,拿出平板电脑,却没有打开,只是放在腿上。他的目光时不时会落在苏念身上,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又似乎只是单纯地想看着她修复玉佩。
苏念重新拿起麂皮和放大镜,试图专注于修复工作,可脑海里却始终盘旋着照片里银锁的样子。那枚银锁为什么会在沈母手里?沈母口中“很重要的人”到底是谁?祖父生前说的“苏家祖上和大家族的交集”是不是就是沈家?还有玉佩里的刻字、百年前的约定、父亲的去世……这些事情像一团乱麻,缠绕在她的心里,让她越来越好奇,也越来越不安。
阳光渐渐西斜,透过窗户落在苏念和沈亦臻身上,在地面投下长长的影子。西厢房里依旧很静,可苏念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那本旧相册,不仅让她看到了沈亦臻不为人知的过去,也让她意识到,自己和沈亦臻、苏家和沈家之间的联系,远比她想象中要深厚得多。而这一切,似乎都和那枚鸾鸟纹玉佩、那枚小小的银锁,紧紧地绑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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