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旧日记里的碎片
晚饭的瓷碗刚被老陈收走，西厢房里还留着青瓷碗底淡淡的米香。暮色像一层薄纱，慢悠悠地裹住老宅的飞檐，窗棂上的雕花在渐暗的光线下晕出模糊的轮廓。苏念坐在八仙桌旁，指尖划过摊开的修复图纸，目光却有些涣散——下午清理玉佩刻字时，“护国宝”三个字的笔画总在眼前晃，祖父临终前攥着她手腕的力道，又一次清晰地落在了记忆里。
她起身走到行李箱旁，弯腰拉开拉链。里面叠着几件换洗衣物，最底层压着一叠用牛皮纸包好的资料，是出发前特意从祖父的旧修复室里整理出来的。指尖在纸页上轻轻摸索，突然触到一个硬壳的物件，不是预期中的修复手册。苏念心里一动，小心翼翼地把东西抽出来——是一本深棕色封皮的日记，封面上没有字，边缘被岁月磨得发毛，书脊处用棉线缝补过，针脚有些歪歪扭扭，是祖父晚年手抖后留下的痕迹。
这是她第一次见这本日记。以前在祖父的修复室里，她只见过他用泛黄的宣纸记录修复流程，从未听说过有这样一本私人日记。苏念坐在窗边的藤椅上，指尖轻轻拂过封皮上的纹路，像是在触碰一段被尘封的时光。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她起身打开台灯，暖黄的光线落在日记上，在纸页边缘投下淡淡的阴影。
轻轻翻开第一页，里面夹着一片干枯的银杏叶，叶脉清晰可见，像是还带着秋日的凉意。纸页已经泛黄，上面是祖父年轻时的字迹，遒劲有力，和晚年颤抖的笔迹截然不同。“民国三十七年秋，随师父修复一件宋代青瓷，釉色如天青，惜口沿有缺，三日未眠，终补全……”字里行间满是对文物的珍视，苏念看着，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祖父，在昏黄的油灯下专注修复的模样。
她一页页慢慢翻着，日记里大多是关于文物修复的细节，偶尔会提到一些人名，都是当年文物界的前辈。翻到中间几页时，苏念的手指突然顿住了——纸页上出现了“沈家”两个字。“今日遇沈老爷子，谈及清代鸾鸟纹玉佩，言及此佩乃沈家传家之物，藏有一段旧事，欲言又止……”字迹比平时重了些，似乎写下这些话时，祖父的心情并不平静。
苏念的心跳漏了一拍，赶紧往下翻。接下来的几页，又恢复了对修复工作的记录，再没提到沈家。她有些失望，却又不死心，指尖继续在纸页上滑动。不知翻了多少页，终于在一页纸的角落，看到了一行小字：“沈家有诺，苏家有承，护宝之事，非同小可，不可轻泄。”这行字写得很轻，像是怕被人看见，苏念凑近台灯，才勉强看清。
护宝之事？她心里猛地一紧，想起玉佩上清理出的“护国宝”三个字，难道两者之间有关联？苏念继续往下翻，后面的日记又回归了日常，直到翻到倒数第三页，才看到一段更详细的记录。“光绪二十三年，与沈家定约，共护国宝，世代互助。然世事难料，时局动荡，恐日后生变，故将约定藏于玉佩之中，盼后人知晓，亦盼后人谨慎……”
这段话的字迹有些潦草，纸页上还有几处被水渍晕开的痕迹，像是写下这些话时，祖父的手在颤抖。苏念看着，心跳越来越快，手里的日记仿佛有了重量。原来祖父早就知道这个约定，甚至知道玉佩里藏着秘密！那他为什么从未对自己提起？是怕她卷入危险，还是有其他难言之隐？
无数个疑问在脑海里盘旋，苏念想起父亲去世那年，她才十岁。那天放学回家，看到家里挤满了人，祖父坐在门槛上，手里攥着一张纸，眼泪顺着皱纹往下流。她问祖父父亲去哪了，祖父只是摇头，说父亲去了很远的地方。后来她才知道，父亲是为了保护一件文物，和人起了冲突，意外去世的。当时她只知道父亲保护的是一件青花瓶，却不知道这件事和沈家、和那个百年前的约定有什么关系。
“吱呀——”门口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打断了苏念的思绪。她猛地抬头，看到沈亦臻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个白色的瓷杯，杯口冒着淡淡的热气。
“还没休息？”沈亦臻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打扰到她。他走进来，把杯子放在桌上，“老陈说你晚饭吃得少，给你热了杯牛奶，睡前喝能睡得安稳些。”
苏念赶紧把日记合上，往身后的书架上挪了挪，指尖还残留着纸页的粗糙触感。“谢谢沈总，我马上就休息了。”她拿起牛奶，指尖碰到温热的杯壁，一股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到心里，却没能压下心里的慌乱。
沈亦臻的目光落在她身后的书架上，那本深棕色的日记露了一角，他显然看到了，却没有追问，只是说：“修复工作别太着急，慢慢来，要是需要查什么资料，沈家的书房可以随便用。里面有很多关于清代文物的记载，或许能帮到你。”
他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可苏念总觉得，他似乎知道些什么。她点点头，没敢抬头看他的眼睛：“谢谢沈总，我会的。”
沈亦臻没再多说，转身往门口走。走到门口时，他停顿了一下，回头看了苏念一眼：“夜里凉，别待太晚。”说完，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只有台灯的光线在墙上投下淡淡的影子。苏念坐在藤椅上，手里握着温热的牛奶，却没心思喝。她起身走到书架旁，把日记拿下来，重新翻开那一页，“光绪二十三年，与沈家定约，共护国宝，世代互助”这行字，在灯光下格外清晰。
她想起沈亦臻下午看刻字时凝重的眼神，想起他带来的旧相册里，沈夫人戴着玉佩的模样，想起他提到父亲收藏苏家旧藏青花瓶时的平静——这一切，难道都和这个百年约定有关？父亲的去世，是不是也和守护国宝有关？
苏念把日记抱在怀里，走到窗边。窗外的月光很淡，老宅的庭院里一片寂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她想起祖父临终前，紧紧攥着她的手，反复念叨“沈家人”“小心”“守护”，当时她不懂，现在想来，祖父是在提醒她什么。
她翻开日记的最后一页，上面是祖父晚年的字迹，颤抖得厉害，只能勉强看清几个字：“宝未失，人已散，盼念念平安……”念念是苏念的小名，祖父一直这么叫她。苏念看着这几个字，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滴在纸页上，晕开了淡淡的痕迹。
原来祖父一直都在保护她，把所有的秘密都藏在日记里，就是不想让她卷入危险。可现在，她已经接触到了玉佩的秘密，接触到了沈亦臻，似乎已经无法置身事外。
苏念把日记小心翼翼地收好，放进行李箱的最底层，又用衣服盖好。她走到桌边，拿起牛奶喝了一口，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没能驱散心里的寒意。她知道，从看到这本日记开始，她的生活已经不一样了。那个百年前的约定，父亲的去世，沈家的秘密，像一张无形的网，正慢慢把她缠绕其中。
这一夜，苏念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日记里的字句，祖父的眼神，沈亦臻的模样，在脑海里反复出现。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只觉得心里像压着一块石头，沉甸甸的。窗外的天色渐渐亮了起来，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户照进房间，苏念才迷迷糊糊地睡着，梦里，她看到了祖父，看到了父亲，还看到了一枚刻着字的鸾鸟纹玉佩，在阳光下闪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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