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湾的夜裹挟着水汽,腥咸中混着焦糊的味道。江面上的渔火早在半个时辰前就灭了,取而代之的是南岸连绵的火光,如同一条被打翻的火盆,将半边夜空烧得通红。张士诚的大营像被捅了的马蜂窝,乱哄哄的人影在火光里撞来撞去,喊杀声、器物碎裂声、妇孺哭嚎声搅成一团,连江水都似被这喧嚣震得泛起细碎的涟漪。
常遇春站在北岸的断崖上,玄色披风被江风掀起,猎猎作响。他手里把玩着半截枯草,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却始终没折断那脆弱的茎秆。断崖下是百余名骑兵,马鞍旁的火把压得很低,只在脚边映出一小片跳动的光晕,将那些年轻或沧桑的脸庞照得忽明忽暗。他们的呼吸在寒夜里凝成白雾,又被风卷散,只有马鼻里喷出的粗气,均匀得像节拍器。
“将军,您看南岸那乱劲儿——” 李文忠勒马上前,甲胄摩擦发出细碎的碰撞声,他年轻的脸上满是按捺不住的躁动,手里的长枪在石板上轻轻点着,“粮仓那边的火快灭了,狗娘养的都在忙着抢剩下的粮草,个个像没头的苍蝇!”
常遇春没回头,目光仍黏在南岸的火光里。他的瞳孔里跳动着火焰的影子,却映不出半分急躁。“急什么?”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力,压过了江风的呼啸,“你见过饿狼扑食前,会先咋咋呼呼的?”
李文忠一愣,随即挠了挠头,嘿嘿笑了两声。他知道将军的脾气,越是这种时候,越沉得住气。就像去年在九华山,敌军三倍于己,将军硬是让弟兄们在山坳里猫了三个时辰,直到敌军炊烟升起才下令冲锋,那一战,斩得尸横遍野,自己这边却没折损几人。
常遇春忽然将手里的枯草扔向江面,草茎在空中打了个旋,坠入黑暗。“你听。” 他侧过脸,耳廓微微动着。
李文忠屏息细听。南岸的嘈杂里,原本密集的铜锣声稀疏了,喊杀声变成了零散的斥骂,甚至隐约传来骰子落地的脆响。那些提着水桶救火的士兵,脚步也慢得像拖着铅块,有人干脆把水桶一扔,蹲在地上撕扯着抢来的干粮,狼吞虎咽的声音隔着江都能听见。
“他们以为是小股流寇袭扰。” 常遇春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张士诚的人,向来如此。占了点地盘就以为天下太平,连夜里值哨的兵都敢偷喝烈酒,这种军队,不败才怪。”
他猛地转过身,披风扫过李文忠的马首,惊得那匹白马打了个响鼻。“时候到了。” 三个字掷地有声,像一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水面,瞬间激起千层浪。
百余名骑兵几乎同时挺直了腰板,压在马鞍旁的火把“呼”地被举高,百余道火舌骤然窜起,照亮了他们眼里跃动的光。这些都是跟着常遇春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精锐,有的断了半只耳朵,有的脸上留着箭疤,却个个眼神如鹰,握着刀柄的手稳得像磐石。
常遇春翻身上马,那匹乌骓马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战意,不安地刨着蹄子,鼻孔里喷出两道白气。他抬手摘下背上的长枪,枪杆是百年紫檀木所制,在火光下泛着暗红色的光,枪尖却亮得刺眼,仿佛能刺破这浓重的夜色。
“弟兄们!”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像一道惊雷滚过江面,“看见南岸那片火海了吗?那是张士诚的粮仓,也是他们的胆子!现在,他们的胆子烧没了,剩下的,不过是群待宰的猪羊!”
骑兵们的呼吸粗重起来,有人忍不住低低地吼了一声。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常遇春的目光扫过每张脸,像是能看穿他们心里的念头,“百人对万军,是天方夜谭?是自取灭亡?” 他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几分狂傲,几分轻蔑,“但我告诉你们,今晚,我们就要把这天方夜谭,变成铁打的事实!”
他猛地将长枪指向南岸,枪尖的寒光在夜色里划出一道弧线:“我们要像一把刀,从他们的喉咙里捅进去!要让张士诚知道,哪怕只有一百人,只要跟着我常遇春,就能踏平他的大营,掀翻他的宝座!”
“踏平大营!掀翻宝座!”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随即百余人的吼声汇成一股洪流,直冲云霄。江风似乎都被这股气势逼退了几分,连脚下的断崖都仿佛在微微震颤。
常遇春勒转马头,乌骓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响彻夜空的嘶鸣。“出发!”
话音未落,百余名骑兵已如离弦之箭,顺着陡峭的斜坡冲了下去。马蹄踏在碎石上,发出密集的“哒哒”声,却奇异地透着一股整齐划一的韵律。他们没有直接冲向江面的渡口,而是绕到下游一处水流平缓的浅滩,那里的江水只没过马腹,是常遇春三天前就勘察好的路径。
冰冷的江水溅起水花,打湿了马蹄,却浇不灭骑兵们心头的火。常遇春一马当先,乌骓马破浪而行,水花在他身后划出两道白色的弧线。他能感觉到怀里的酒葫芦随着马匹的颠簸撞着肋骨,那是出征前,夫人亲手灌满的米酒,说要等他凯旋时共饮。他摸了摸葫芦,嘴角的弧度柔和了一瞬,随即又绷紧了脸——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南岸的滩涂泥泞不堪,马蹄陷进去发出“噗嗤”的声响。常遇春抬手示意众人熄灭火把,百余道火光瞬间消失,只留下江风呜咽的声音。他们像一群蛰伏的黑豹,借着夜色和营帐的阴影,悄无声息地靠近大营的边缘。
营墙上的哨兵果然在打盹,手里的长矛斜斜地靠在栅栏上,脑袋一点一点的,嘴里还哼着江南的小调。常遇春做了个手势,两名骑兵如狸猫般蹿了出去,没等哨兵反应过来,手里的短刀已抹过他的喉咙。哨兵的身体软软地倒下去,连一声呼救都没发出。
“跟紧我!” 常遇春低喝一声,率先从栅栏的缺口钻了进去。身后的骑兵鱼贯而入,脚步轻得像猫。他们避开巡逻的小队,专挑帐篷之间的缝隙穿行,目标只有一个——中军大帐。
张士诚的大营布局松散,东一簇西一团的帐篷像随意丢在地上的包袱。粮仓的方向还在冒烟,不少士兵还围在那里,借着余烬的光分赃,抢来的绸缎、粮食、甚至还有女人的首饰,散落在地上,无人看管。偶尔有几个清醒的军官呵斥几句,却被士兵们推搡着骂回去,混乱中,竟没人注意到这百余名不速之客。
“将军,前面是左翼营,驻着三千步兵。” 李文忠低声道,手里的短弓已经搭上了箭。
常遇春摇摇头,示意他放下弓箭。“绕过去。”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我们不是来打消耗战的。” 他很清楚,一旦和左翼营纠缠,惊动了中军,这次奇袭就前功尽弃了。
他们贴着帐篷的阴影,像水流一样绕过左翼营。有个喝醉的士兵摇摇晃晃地走出来,正好撞在常遇春的马前。那士兵眯着醉眼,嘟囔着:“哪个不长眼的……” 话音未落,常遇春身边的亲兵已捂住他的嘴,匕首从他肋下刺入,干脆利落。
穿过左翼营,前面豁然开朗。一座巨大的帐篷矗立在空地上,周围插着十几面“张”字大旗,旗下的亲兵虽然也有些懈怠,却比别处多了几分警惕。那就是张士诚的中军大帐。
常遇春深吸一口气,猛地将长枪高高举起。“杀!”
这一声怒吼如同平地惊雷,百余名骑兵同时拔出马刀,刀身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乌骓马再次人立而起,带着主人直冲向前,马蹄踏在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像是擂响了战鼓。
“敌袭!敌袭!” 亲兵终于反应过来,慌乱地吹响了号角。凄厉的号角声划破夜空,却丝毫没能阻挡骑兵们的冲锋。常遇春的长枪如出海蛟龙,枪尖一抖,便挑飞了两名试图阻拦的亲兵,枪杆横扫,又打翻了三个。他的枪法快得让人看不清招式,只看到一片残影,所过之处,人马纷纷倒地。
“保护大帅!” 一个络腮胡的亲军校尉嘶吼着,举着大刀砍向常遇春。常遇春不闪不避,手腕一转,长枪从一个诡异的角度刺出,正中校尉的咽喉。那校尉眼睛瞪得滚圆,手里的大刀“哐当”落地,身体从马上栽了下去。
身后的骑兵们如同猛虎下山,马刀劈砍的声音、骨骼断裂的声音、惨叫声此起彼伏。他们组成一个楔形阵,以常遇春为尖,硬生生在亲兵阵里撕开一道口子。有个年轻的骑兵被流矢射中了手臂,他咬着牙拔出箭矢,随手扔在地上,马刀挥得更猛了,嘴里还吼着:“奶奶的,敢射你爷爷!”
李文忠紧跟在常遇春身侧,他的弓箭百发百中,每一次弓弦响动,都有一个敌人应声落马。他看到一个亲兵正举着弩箭瞄准常遇春,急忙大喊:“将军小心!” 同时一箭射出,正中那亲兵的手腕。
常遇春恍若未闻,他的眼里只有那座中军大帐。乌骓马已经冲到帐前,他猛地勒住缰绳,战马人立而起,他借着这股力道,长枪如闪电般刺穿了帐篷的布帘,直刺里面。
“啊!” 帐内传来一声惨叫,随即是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常遇春一抽枪,枪尖上挂着的血珠滴落在地。他翻身下马,一脚踹开帐门,里面却空无一人,只有一个倒在地上的侍卫,胸口插着半截枪头,眼看是活不成了。
“张士诚跑了!” 李文忠也冲了进来,看到空荡荡的帅案,急得直跺脚。
常遇春扫视着帐篷,目光落在地上的一双靴子上——那是双云纹锦靴,做工考究,显然不是普通侍卫能穿的。他又看向帐后的屏风,屏风上的丝线还在微微晃动。“追!”
他转身冲出帐篷,正好看到十几个亲兵护着一个肥胖的身影往后营跑去。那人穿着睡衣,头发散乱,正是张士诚。“张士诚!哪里逃!” 常遇春怒吼一声,翻身上马追了上去。
张士诚吓得魂飞魄散,连鞋子都跑丢了一只,光着脚在泥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奔逃,嘴里喊着:“快拦住他!拦住他!谁杀了常遇春,赏黄金千两!” 可他的亲兵们早已被吓破了胆,哪里还敢上前,只是象征性地挥了挥刀,就被常遇春的长枪扫倒一片。
眼看就要追上,常遇春的长枪已经瞄准了张士诚的后心。就在这时,一道寒光从旁边的帐篷阴影里射出,直取他的面门!那箭矢来得又快又刁,带着破空的锐啸,显然是个神射手。
“将军!” 李文忠的声音都变了调。他离得远,根本来不及射箭,只能眼睁睁看着箭矢逼近。千钧一发之际,他猛地催动坐骑,硬生生撞向常遇春的乌骓马。
两匹马撞在一起,发出一声嘶鸣,常遇春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侧面一歪。那支冷箭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带起一片血花,“噗”地钉在后面的帐篷柱子上,箭尾还在嗡嗡作响。
常遇春摸了摸脸颊,指头上沾着温热的血。他甚至没看那道伤口,只是勒转马头,目光如刀般扫向阴影处。那里早已没了人影,想来是趁乱跑了。“别管他!追张士诚!”
他再次催马追赶,张士诚已经快跑到后营门了,那里有一队骑兵正在等候。眼看张士诚就要跳上一匹战马,常遇春将长枪猛地掷了出去。长枪带着风声,如一道黑色的闪电,正中那匹战马的前腿。战马悲鸣一声,轰然倒地,将正要上马的张士诚掀翻在地。
“抓住他!” 常遇春大喊着,翻身下马冲向张士诚。张士诚的亲兵们拼死护主,结成一道人墙。常遇春赤手空拳,却比手持兵器还要勇猛,他一拳打倒一个亲兵,又一脚踹飞一个,硬生生从人墙里撕开一道口子,伸手就要去抓张士诚的衣领。
就在这时,后营门方向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支援军杀了过来。为首的是张士诚的弟弟张士信,他看到哥哥狼狈的样子,怒吼道:“常遇春!休伤我兄!”
常遇春知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他狠狠瞪了地上的张士诚一眼,那眼神里的杀意让张士诚打了个寒颤。“撤!” 常遇春喊了一声,转身跳上乌骓马。
百余名骑兵迅速聚拢到他身边,虽然人人带伤,却依旧气势如虹。他们且战且退,张士信的军队虽然人多,却被他们杀得心惊胆战,不敢紧逼。
当常遇春带着队伍冲出大营,回到北岸的断崖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江风依旧吹着,却带上了一丝暖意。骑兵们纷纷下马,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有人累得直接昏了过去,有人抱着受伤的同伴,低声啜泣。
李文忠走到常遇春身边,手里拿着一块干净的布条:“将军,我帮您包扎一下吧。” 常遇春脸上的伤口虽然不深,却还在流血,染红了半边脸颊,看着有些狰狞。
常遇春摆摆手:“小伤,不碍事。” 他走到断崖边,向南岸望去。张士诚的大营已经没了火光,只剩下袅袅的青烟,但他知道,那里早已是一片狼藉。张士诚经此一吓,短时间内绝对不敢再轻易出兵了。
“将军,您看!” 一个士兵指着南岸,兴奋地喊道。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张士诚的军队正在仓皇撤退,旗帜倒了一地,辎重扔得满山遍野,显然是吓破了胆。
“我们赢了!”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随即欢呼声如同潮水般涌起,百余名士兵互相拥抱,泪流满面。他们以百人之力,搅得敌军万人大营天翻地覆,逼得敌军主帅落荒而逃,这简直是个奇迹!
常遇春看着欢呼的士兵们,脸上露出了一丝疲惫却欣慰的笑容。他走到一个靠墙坐着的年轻士兵身边,那士兵的腿上中了一箭,脸色苍白如纸,却还在笑着。“兄弟,怎么样?” 常遇春蹲下身,轻声问道。
那士兵看到常遇春,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被常遇春按住了。“将军,我没事……” 他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您看,我砍倒了三个敌人呢!” 他说着,还得意地扬了扬手里的马刀,刀上的血已经凝固了。
常遇春的心里忽然一酸。这士兵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脸上还带着稚气,却已经在战场上拼杀了。他轻轻拍了拍士兵的肩膀:“好样的。等回到营里,我请你喝酒。”
“真的?” 士兵的眼睛亮了起来,随即又黯淡下去,“可是……我的腿……”
“放心,” 常遇春郑重地说,“我们不会丢下任何一个兄弟。你的腿,我请最好的大夫给你治,一定能治好。”
士兵的眼泪忽然掉了下来,他哽咽着说:“将军……谢谢您……” 在这之前,他只是个被抓壮丁的农民,从来没人把他当回事,可常遇春却蹲在他面前,跟他说这样的话。
常遇春站起身,环顾四周。百余名士兵,有的断了胳膊,有的瘸了腿,还有的永远留在了南岸的战场上。但他们的眼神里,都闪烁着同样的光芒——那是胜利的光芒,是希望的光芒。
“弟兄们,” 常遇春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今天,我们创造了一个奇迹。但这个奇迹,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是你们每一个人的!” 他指着那些受伤的士兵,“是他们,用鲜血和勇气,为我们打开了胜利的道路!”
士兵们安静下来,默默地看着常遇春。
“我知道,你们很多人都是穷苦人家出身,被逼着上了战场。” 常遇春继续说道,“你们或许不知道为什么而战,但我告诉你们,我们今天所做的,不仅仅是打了一场胜仗。我们是在告诉那些欺压百姓的豪强,告诉那些鱼肉乡里的权贵——百姓不是好欺负的!只要我们团结起来,哪怕只有一百人,也能撼动他们的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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