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溪水浸透了破损的鞋袜，刺骨的寒意顺着小腿蔓延，却奇异地让伤口火辣辣的疼痛暂时麻木了几分。林栀紧跟着前方那个自称“微光”的男人，在漆黑一片的溪谷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前行。
直升机巨大的旋翼轰鸣声在他们头顶不远处的夜空中隆隆作响，探照灯的巨大光柱如同巨神的眼睛，一遍又一遍地扫过他们刚刚离开的那片矿坑区域以及周围的山林。引擎的咆哮声压过了溪流的潺潺水声，带来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微光显然对这片地形了如指掌。他选择的路径极其隐蔽，始终利用茂密的岸边灌木和突出的岩层作为掩护，完美地避开了空中视野。他的脚步很快，却异常轻盈，几乎不发出多余声响，显示出极高的野外行进素养。
林栀咬牙紧跟，受伤的肩膀和后背每一次移动都带来钻心的疼痛，体力也濒临枯竭。但她强迫自己忽略这一切，全部的注意力都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用于跟上微光，另一部分，则如同最精密的雷达，一刻不停地扫描、分析着前方这个神秘的男人。
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停顿观察，呼吸的细微变化，甚至身上装备相互摩擦的轻微声响，都被她纳入分析范畴。她在评估他的战斗习惯、他的警惕性水平、他的意图……任何一丝可能暴露其真实面目的细节。
大约在冰冷的溪水中跋涉了二十多分钟，轰鸣声渐渐远去，直升机似乎扩大了搜索范围，向另一侧飞走了。
微光在一处岸边巨石后停下，举起拳头示意暂停。他侧耳倾听片刻，又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电子屏快速扫描周围，确认暂时安全后，才松了口气，靠在了岩石上。
“暂时甩掉了。那帮家伙的直升机续航和搜索范围有限，不会在这一片浪费太多时间。”他喘了口气，从战术背心里摸出一个小巧的扁壶，拧开喝了一口，然后递给林栀，“喝点？驱驱寒，也能稍微镇痛。”
林栀没有接，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她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剥开他玩世不恭的表象，直视其内核。
微光耸耸肩，也不在意，自己又喝了一口收了回去。“疑心病真重啊，林同学。这习惯不错，能活得久点，就是有点累。”
“你到底是谁？”林栀再次问出这个问题，声音在溪流的背景下显得格外冰冷，“谁委托你的？目的？”
微光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似乎有些无奈：“我说了，叫我‘微光’就行。委托人的名字嘛……行业规矩，得保密。至于目的，”他摊摊手，“刚才不是达成了吗？把你从那些‘清洁工’手里捞出来。后续服务，比如送你到安全点，算是附赠的。”
“一个匿名委托，就值得你动用Emp和重火力，正面挑衅‘清洗者’？”林栀的语气充满质疑，“这不是普通雇佣兵会接的活儿。”
“哇哦，听起来你对我这行还挺了解？”微光挑眉，似乎来了点兴趣，“谁说我是普通雇佣兵了？我可是很有个性的自由技术顾问兼疑难杂症处理专家。接活看心情，也看报酬。当然，这次委托的报酬……确实相当特别，让我无法拒绝。”他说着，目光再次若有若无地扫过林栀的背包。
又是对金属方盒的兴趣。
林栀的心弦绷得更紧。“你对‘钥匙’知道多少？”
“知道它是个老古董，技术架构很有趣，而且很多人不惜代价想要得到它。”微光回答得模棱两可，“委托人的要求之一，就是确保它和你……平安无事。”
“在隧道口援助我的，也是你？”林栀换了个问题。
“顺手的事儿。”微光承认得很干脆，“正好在附近测试点新玩具，侦测到那边能量波动异常，还有熟悉的‘清洁工’信号，就过去看了眼。没想到捞到条大鱼。”
他的话听起来似乎都能自圆其说，但每一句都留有余地，真假难辨。这种滑不溜手的风格，让习惯于代码般精确逻辑的林栀感到烦躁和不安。
“你认识霍华德？”她突然抛出这个名字，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微光的表情几不可查地凝滞了一瞬，虽然很快恢复如常，但那瞬间的细微变化没能逃过林栀的观察。“听说过，‘雨燕’里的技术大牛嘛，可惜了。”他语气平淡，带着点例行公事般的惋惜，“跟我不是一路人。”
“你认识‘雨燕’的人？”林栀步步紧逼。
“干我这行的，总得知道些名字，不然容易接错单子得罪人。”微光滴水不漏，反而笑着反问，“怎么？觉得我是‘雨燕’派来的？你看我这风格像吗？”
不像。林栀内心回答。“雨燕”的人行事更加严谨、刻板，带有一种组织化的纪律性。而眼前这个人，散漫、跳脱，带着一种危险的个人主义色彩。
“那你为什么对江州城郊的安全屋遇袭那么清楚？”林栀抓住他之前话里的细节。
“信息渠道，干这行的基础。”微光指了指自己太阳穴，“我有我的消息来源。那边动静不小，瞒不过有心人。怎么，你有朋友在那边？”他反过来试探林栀。
林栀沉默不语，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两人之间的气氛再次陷入僵持，只有溪水潺潺流动的声音。信任如同脆弱的薄冰，悬浮在彼此试探的暗流之上。
最终，微光再次打破沉默，他指了指上游方向：“车就在前面不远了。一辆旧越野，性能还行，做了点改装，能避开常规扫描。足够你开到那个货运中转站。”
他顿了顿，语气稍微认真了些：“林栀，我知道你信不过我。这很正常。但眼下，你没有更好的选择。靠你自己，拖着这身伤，带着‘清洁工’重点关照的标记，你走不出这片山区。我的委托内容就是帮你渡过眼前这关。之后的路，你自己决定。怎么样？合作一下？就一段路而已。”
他的话很实际，点明了林栀面临的残酷现实。
林栀的大脑飞速权衡。风险极大。这个人目的不明，极度危险。但拒绝他，独自行动的生存概率确实渺茫。接受合作，至少能获得短暂的喘息和交通工具，但必须时刻提防，并准备好反制措施。
几秒钟后，她做出了决定。
“好。”她吐出一个字，“但我需要处理伤势的药物，真正的药物，不仅仅是消毒喷雾。”她提出要求，既是实际需要，也是一种试探，看他能提供到什么程度。
微光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笑了笑：“车上有个小医疗箱，里面有抗生素和强效止痛针，应该够你用。”他很爽快。
“走吧。”林栀不再多言。
微光点点头，再次在前方带路。又走了约五分钟，在一处极其隐蔽的河湾灌木丛后，他们看到了一辆覆盖着伪装网的深绿色旧越野车。车型很老，但轮胎和底盘明显进行过加固，车身也有一些非原厂的改装痕迹。
微光拉开车门，从副驾驶座底下拿出一个银色的小医疗箱递给林栀。“需要帮忙吗？”
“不用。”林栀接过，走到车后，借着微弱的光线，快速给自己注射了抗生素和有限剂量的止痛剂。冰凉的液体注入血管，很快，剧烈的疼痛被压制下去，虽然身体依旧虚弱，但至少恢复了部分行动能力。
她将用过的针剂和包装小心收好，不留痕迹。
微光已经发动了车子，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听起来确实被改装过。“上车吧。我们得趁夜多赶点路。”
林栀拉开后车门，坐了进去。她选择后排，便于观察，也保持了距离。
车内很简陋，但充斥着机油、电子元件和一种淡淡的、类似松针的空气清新剂混合的味道。驾驶座上，微光已经戴上了一副夜视镜，熟练地操作着车载中控台上几个加装的屏幕和控制器，似乎在确认路线和周围情况。
“坐稳了。”他说了一声，越野车缓缓驶出灌木丛，沿着一条几乎被杂草淹没的旧伐木路，颠簸着向前驶去。
车窗外的山林在夜色中飞速后退。
车内一片沉默，只有引擎声和轮胎压过路面的声音。
林栀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但所有的感官都处于高度警戒状态。她注意到微光开车时习惯单手扶方向盘，另一只手总会无意识地敲击着中央扶手，节奏稳定，似乎是一种思考时的习惯。他的视线很少离开路况和屏幕，但偶尔会通过后视镜快速扫她一眼，目光依旧带着评估和好奇。
她在脑中反复推演着各种可能性。如果他突然发难，如何在狭小的车内空间进行反击？车辆的薄弱点在哪里？如何夺取控制权？……
同时，她也分出一部分心神，感受着胸口的金属方盒。注射药物后，身体状态略微稳定，那冰冷的触感似乎也更加清晰。它依旧沉默，没有再次出现异常。霍华德揭示的可怕真相，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她的心头。
大约行驶了一个多小时，车辆驶入一段相对平坦的峡谷路段。
一直沉默的微光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却抛出了一颗重磅炸弹：“你知道为什么‘清洗者’对你，或者说对你身上的‘钥匙’，如此执着吗？甚至超过了对付‘雨燕’本身？”
林栀猛地睁开眼，通过后视镜对上他的目光。
“因为‘钥匙’和‘锁孔’，需要完美匹配才能生效，不是吗？”微光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而某些人的神经图谱，天生就是最匹配的那个‘锁孔’。很不幸，或者很幸运，林栀，你就是其中之一。这才是你被卷入这一切的真正核心原因，而不是因为你碰巧卷入了什么阴谋。”
林栀的心脏骤然收紧！他果然知道！他知道的远比表现出来的多得多！
“你是谁？！”她第三次问出这个问题，声音里带上了无法抑制的寒意和杀意。手指悄然握紧了振动匕首。
微光通过后视镜看到她瞬间绷紧的身体和眼中的厉色，却只是笑了笑，那笑容里似乎多了一丝复杂的意味。
“别紧张。我说了，我只是个拿钱办事的。”他语气依旧轻松，却巧妙地避开了正面回答，“这些信息，算是附赠的售后服务，让你死也死个明白……当然，最好别死，不然我尾款找谁结去？”
他顿了顿，补充道：“委托人的原话是——‘告诉她，她的价值远超她的想象，但也正因为如此，她的危险也远超她的预估。别再把自己当普通学生了，活下去，搞清楚这一切。’”
说完，他不再多言，专心开车。
林栀坐在后排，心中却已掀起惊涛骇浪。这个男人，或者说他背后的委托人，对她、对“钥匙”、对整件事的了解深度，达到了一个可怕的程度。
他看似提供了信息，实则抛出了更多、更深的谜团。
信任的荆棘之路，才刚刚开始。而她，必须在这条布满迷雾和陷阱的路上，小心翼翼地前行。夜色浓重，前路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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