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并非仅仅来自漏风的门窗,更源于那枚攥在手中、仿佛冰坨般的结算玉简。鲜红的“-15”如同烙印,灼烧着他的掌心,更灼烧着他刚刚重生的灵魂。
“十日……”
林尘靠在冰冷的土墙上,重复着这个期限。饥饿感如同蚀骨的蚂蚁,在胃囊里啃噬;后脑的钝痛一阵阵传来,提醒着他这具身体的脆弱。原主记忆里那些被欺凌、被漠视的画面,与自身前世作为精英学者的尊严形成了尖锐的对比,一种混杂着屈辱、不甘和强烈求生欲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涌。
不能坐以待毙。
他深吸一口带着霉味的冰冷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属于工程师的思维开始运转——问题:生存资源(贡献点)为负,且获取渠道受限。目标:在十日内获取至少十五点贡献点。约束条件:无灵根,无法执行依赖灵气的任务;身体重伤,体力有限。
分析现状,寻找所有可能的突破口。
首先,必须去执事堂。那里是宗门任务发布和结算的唯一地点,是所有外门弟子获取贡献点的地方。哪怕希望渺茫,也必须去亲眼确认,是否存在一丝理论上他能够完成的任务。
做出决定后,他行动起来。屋内找不到任何食物,水缸也即将见底。他舀起最后半瓢冷水,勉强滋润了一下干渴得快要冒烟的喉咙,又就着冷水,小心翼翼地将脸上和手上比较明显的血污擦拭干净。动作牵扯到身上的伤痛,让他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他撕下内衣相对干净的布条,重新包扎了后脑的伤口,尽管手法笨拙,但至少能起到一些保护和遮掩的作用。
做完这一切,他已感觉有些虚脱。但他没有停顿,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迈入了外面那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天地。
踏出破败小院的那一刻,真正的青云宗,才如同一幅缓缓展开的磅礴画卷,冲击着他的感官。
首先涌入鼻腔的,不再是屋内的霉味,而是一种混合着草木清香、泥土芬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清新气息的空气,仅仅吸入一口,就让他昏沉的头脑为之一振。这就是“灵气”吗?虽然无法吸纳,但其存在的本身,就已昭示着这个世界的非凡。
抬头望去,远处是连绵起伏的巍峨山峦,数座主峰高耸入云,云雾如同玉带般缠绕在山腰。隐约可见亭台楼阁、飞檐斗角点缀其间,在晨曦的照耀下流转着淡淡的霞光,宛如仙境。近处,是规划整齐的青石路径,连接着大片大片的古朴建筑群,飞檐相连,鳞次栉比。
更让他心神震撼的,是天空中偶尔划过的流光。
一道青色剑光,迅疾如电,从远山掠向另一座山峰,剑上一道挺拔的身影衣袂飘飘,转瞬即逝。另一侧,一只形态优雅的仙鹤载着一名白衣女子,悠然飞过,留下一串清越的鹤唳。
御剑飞行!仙鹤坐骑!
这一切,在前世只存在于神话传说和影视作品中的景象,如今真实地呈现在眼前。林尘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那是对超越凡俗力量的本能向往,是对这片广阔天地的惊叹。
然而,这股震撼与向往,很快便被更深的绝望所取代。
因为他清晰地“感觉”到,周围空气中那活跃的、蕴含着勃勃生机的能量(灵气),如同调皮的光点,环绕着他,却始终与他隔着一层看不见的、无法逾越的屏障。它们可以滋养草木,可以供其他弟子吸纳修炼,却唯独对他这个“无灵根”者,吝啬地关闭了所有通道。
这瑰丽奇幻的修仙世界,这浩瀚磅礴的天地能量,近在咫尺,却与他无关。
他就像一个站在琳琅满目、香气四溢的盛宴旁的乞丐,能看,能闻,却永远无法品尝一口。这种认知,比单纯的饥饿和伤痛,更加残忍。
他压下心头的苦涩,低着头,沿着记忆中的路径,朝着外门执事堂的方向走去。他尽量靠着路边行走,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不想引起任何不必要的注意。
沿途,他看到了更多青云宗弟子。有的行色匆匆,有的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谈,有的则在空旷处演练着某种招式,掌指间或有利芒闪烁,或有微光流转。他们身上大多散发着或强或弱的能量波动,那是灵根修士特有的气息。
相比之下,步履蹒跚、气息萎靡、身上没有任何能量波动的林尘,显得格格不入。偶尔有目光落在他身上,大多带着漠然,或者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仿佛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杂物。没有人对一个衣衫褴褛、脸色苍白的杂役弟子投入过多的关注。
弱肉强食,实力为尊。这个世界的残酷规则,甚至无需言语,便已通过这无声的氛围,清晰地传递给了他。
外门执事堂是一座颇为宏伟的石制大殿,飞檐斗拱,气势不凡。殿内空间开阔,人声略显嘈杂。最显眼的,便是大殿正面墙壁上,那一面巨大的、由某种类似玉石材质构成的“任务榜”。
任务榜上光晕流转,一行行文字如同电子屏幕般不断滚动、更新。
林尘挤在人群边缘,抬头望去。
“药园照料灵谷幼苗十日,需木系灵根亲和,细心者优先。贡献点:5。”
“丹房需控火童子两名,需火系灵根,修为炼气二层以上。贡献点:8\/日。”
“精铁矿洞协助提炼精铁,需金系或土系灵根,力气大者佳。贡献点:6。”
“符箓堂处理废弃符纸,需微弱神识引导,无属性要求,但需通过基础神识测试。贡献点:3。”
“驯兽谷清理灵兽粪便,需忍耐力,无灵根要求。贡献点:2。” (此条任务颜色灰暗,显然已被人接取)。
……
一条条看下去,林尘的心一点点沉入谷底。
几乎所有报酬稍高、或者相对安全的任务,都明确标注了灵根属性要求。那些不要求灵根的,要么是像清理灵兽粪便这样极其肮脏辛苦、报酬极低且抢手的,要么就是……
他的目光,定格在任务榜最下方,一条用刺目血色字体标注的任务上:
“探索黑风沼泽(外围),采集‘阴凝草’三株。任务危险,可能遭遇低阶妖兽及毒瘴。伤亡率预估:五成。 贡献点:30。”
三十点贡献点!足以立刻解决他的危机,甚至还有富余。但那血红色的“伤亡率五成”字样,像一只狰狞的恶鬼,在对他发出无声的嘲笑。以他如今的状态进去,恐怕不是伤亡率五成,而是十死无生。
难道真的没有一点希望?
他不甘心,目光在任务榜上反复逡巡,最终落在了一条看起来最简单、最基础的任务上:“清扫外门演武场,保持十日洁净。贡献点:1。”
一点贡献点,虽然少得可怜,但至少是一个开始。而且清扫工作,听起来似乎不需要灵根。
他鼓起勇气,挤到任务榜下方的接待石台前。后面坐着一名面无表情的中年管事,正低头记录着什么。
“管事师兄,”林尘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恭敬,“我想接取‘清扫外门演武场’的任务。”
中年管事头也没抬,懒洋洋地问:“姓名,修为。”
“林尘,……无修为。”他艰难地吐出最后三个字。
管事终于抬起头,目光落在林尘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特别是在他破烂的衣衫和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毫不掩饰的讥诮。
“哦,是你啊。”他显然认出了林尘这个“名人”,语气带着揶揄,“清扫演武场?你以为那是凡间的土院子,拿把扫帚就能扫干净的?”
不等林尘回答,他指了指靠在墙角的一把造型奇特的青铜扫帚,帚身铭刻着简单的符文。“看到没?‘除尘帚’,最低等的法器,驱动需要一丝微弱的灵力。无灵根者,连让它发出微光都做不到,挥舞起来比凡铁还沉,你怎么扫?用嘴吹吗?”
嗤笑声从旁边传来,几个同样在接取任务的弟子听到了对话,毫不客气地笑了起来。
“真是异想天开,一个废柴还想接任务?”
“怕是贡献点扣光了,急疯了吧?”
“赶紧滚吧,别在这里耽误管事师兄的时间。”
冰冷的现实,混合着周围刺耳的嘲笑,如同一记记重锤,砸在林尘的心上。最后一丝侥幸也被彻底粉碎。连最基础、最不起眼的清扫任务,都因为他“无灵根”而被拒之门外。
灵根决定论,在这个世界,竟是如此的绝对,如此的残酷。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最终,只是在管事和周围弟子鄙夷的目光中,默默地转过身,低着头,踉跄地离开了执事堂。
返回破屋,需要再次路过那片巨大的外门演武场。
此刻,演武场上颇为热闹,数十名外门弟子正在刻苦修炼。呼喝声、拳脚破风声、乃至偶尔响起的轻微气爆声不绝于耳。场边矗立着一些奇特的器械,有的弟子在对着包裹铁皮的木桩疯狂击打,有的则在练习着玄妙的步法,身影飘忽。
林尘本想快速穿过,尽量不引起注意。
然而,麻烦总是会主动找上门。
“哟!大伙快看,这是谁啊?”
一个带着明显恶意和夸张语调的声音响起。
林尘脚步一顿,心中暗叹。抬头看去,只见以一名穿着锦衣、面容带着几分刻薄少年为首的五六个人,正好结束了对练,朝着他这边走来。为首的少年,正是原主记忆里,经常欺凌他的几人之一,名叫王强,同时也是外门大师兄慕容白的忠实跟班。
“这不是我们青云宗万中无一的‘天才’,林尘林师弟吗?”王强走到近前,故意将“天才”两个字咬得极重,引得他身后几人一阵哄笑。他双手抱胸,用居高临下的目光打量着林尘,“怎么,刚从执事堂出来?是不是又去贡献你那宝贵的‘零蛋’了?”
“我听说你贡献点欠了十几点,马上就要被赶出山门了?”旁边一个瘦高个弟子接口道,脸上满是幸灾乐祸,“还不赶紧滚去干活,在这里碍什么眼?演武场也是你这种废物能来的地方?”
林尘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的皮肉之中,传来尖锐的痛感。这痛感反而让他混乱的头脑清醒了一些。他低着头,不想与这些人发生冲突,试图从旁边绕过去。
“想走?”王强却横跨一步,拦住他的去路。他目光扫过林尘紧握的拳头,嘴角勾起一抹恶劣的笑容,脚尖随意一踢,将地上一块练功用的、灵气已失、布满裂纹的废灵石踢到林尘脚边。
“喏,别说师兄不照顾你。”王强用施舍般的语气说道,“这块‘灵石’赏你了,虽然没什么用,但你拿去执事堂,说不定哪个管事心情好,能赏你半个贡献点呢?够你多活半天了,哈哈哈哈哈!”
刺耳的笑声在耳边回荡,带着毫不掩饰的侮辱。
周围的弟子们有的跟着哄笑,有的则漠然旁观,仿佛早已司空见惯。没有人会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废柴,去得罪大师兄的跟班。
屈辱、愤怒、无力……种种情绪如同毒蛇,噬咬着林尘的心脏。他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往头上涌,身体因为极致的压抑而微微颤抖。他几乎要控制不住,想要不管不顾地一拳挥出去。
但李性死死地拉住了他。动手的结果,只会是更重的伤势,更快的死亡。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铺天盖地的恶意淹没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不远处,一道正缓缓走过的清丽身影。
那是一名穿着淡青色衣裙的少女,容颜秀美,气质清冷,宛如空谷幽兰。她似乎正要前往内门区域,目光淡淡地扫过演武场这边的喧闹。当她的视线掠过被围在中间、紧握双拳、身体微颤的林尘时,那双清澈的眸子微微动了一下,秀眉几不可见地蹙了蹙。
她的目光中没有嘲讽,没有鄙夷,也没有同情,只有一种近乎淡漠的平静,仿佛只是在看一件与己无关的寻常事物。
然而,就是这一瞥之中不含恶意的平静,对于身处冰窖、被全世界恶意包围的林尘而言,却像是一缕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光。
它瞬间刺破了浓重的黑暗,让他几乎失控的情绪,奇迹般地稳定了一丝。
少女并未停留,甚至连脚步都未曾放缓,很快就消失在路径的尽头,仿佛从未出现过。
但那一瞥,却如同烙印,留在了林尘的心底。
王强等人见林尘毫无反应,像是彻底认命了一般,也觉得有些无趣,又嘲讽了几句,便大笑着扬长而去。
围观的人群也逐渐散去。
林尘独自站在原地,许久,才缓缓松开了早已被指甲掐出深深印痕的拳头。他低下头,看着脚边那块丑陋的废灵石,然后,默默地抬起脚,将其踢到了一旁的草丛里。
他没有再看任何人,也没有理会任何目光,只是拖着更加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朝着那间破败的、却也是他此刻唯一容身之处的小屋走去。
背影在夕阳的拉扯下,显得格外孤独,却又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坚韧。
那缕微光,虽然遥远,却已在他死寂的心湖中,投下了一颗小小的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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