卦辞月紧闭着双眼，任由那无声的泪水冲刷着脸颊，仿佛要将百年的牵挂与此刻的痛楚一并流尽。
良久，他才缓缓睁开那双被泪水洗涤得愈发深邃剔透的紫眸，目光落在依旧泪眼婆娑、却固执地站在高泰明身边的白光莹身上。
他的声音不再带有任何神力威压，甚至失去了平日作为老师时的清越，只剩下一种仿佛被掏空了所有力气的、带着细微沙哑的平静，那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哀伤。
“光莹……”他轻声唤道，每一个字都像是浸透了苦涩，“你知道的……哥哥从来不是什么性格强硬的人。”
他微微扯动嘴角，似乎想露出一个安抚的笑，但那弧度却充满了疲惫与无力，比哭泣更让人心酸。
“我……不会强迫你，以前不会，现在……也不会。”
他的目光扫过高泰明，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担忧，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重新聚焦在妹妹身上。
“你选择了……这个人类，当你的家人，是吗？”
他将“家人”二字说得极轻，却带着千钧重量。对他而言，家人是他在这个陌生世界最初的、也是最终的羁绊。他沉睡前，光莹是他唯一的家人。而现在，妹妹亲口告诉他，她有了新的选择。
白光莹看着哥哥那强忍悲伤、依旧选择尊重她的模样，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她用力点头，泪水随着动作飞溅，声音哽咽却无比清晰。
“是！哥哥，明他……他对我很重要！”
她无法具体描述那种感觉，是在黑暗中抓住的唯一一只手，是告诉她可以肆意发光的承诺，是她心甘情愿与之缔结契约、共同面对未来的决心。
卦辞月静静地听着，看着妹妹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好。”
只有一个字。
没有斥责，没有阻拦，甚至没有再多一句的疑问。他只是接受了这个他并不认同、却无法改变的事实。
这一个“好”字，却仿佛耗尽了卦辞月所有的气力。他站在那里，身形依旧挺拔，却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与脆弱，仿佛随时会化作一缕清风消散。
那无声滑落的泪水似乎止住了，但眼底那片破碎的星空，却比任何哭声都更令人揪心。
一旁的王默看着这样的卦老师，心里难受极了。
她不懂什么神明、什么古老的契约，她只看到一个那么好看、那么温柔的老师，因为妹妹的选择而伤心成这样。
她想安慰他，可是该怎么安慰一个神呢？她急得眼圈也红了，小手不安地绞着衣角。
陈思思比王默要沉稳些，但同样被卦辞月那深沉的悲伤所触动。
她看着王默焦急无措的样子，又看了看那位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了的曦神，心中涌起一股勇气。她轻轻拉了拉王默的手，用眼神示意了一下。
王默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陈思思的意思。两个女孩互相看了一眼，鼓足勇气，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
在卦辞月微微怔忡的目光中，王默和陈思思一左一右，轻轻地、带着试探性地伸出手，然后，小心翼翼地抱住了他。
王默将头轻轻靠在他一侧的手臂上，声音带着稚嫩的温暖：“卦老师……您别太难过了……”
陈思思则环住他另一侧，轻声说道：“老师，光仙子她……她只是找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这两个人类女孩的拥抱，带着纯粹的善意和温暖的体温，与他周身那冰冷的哀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们的身形娇小，拥抱的力道也很轻，却像两道微弱却坚定的光，试图驱散他周围的黑暗。
卦辞月身体有瞬间的僵硬。
这千年来，除了光莹和他允许的人，他从未与任何人有过如此亲近的接触。
他习惯于高高在上的神位，习惯于独自承受一切。
此刻，被这两个单纯的人类孩子拥抱着，感受着那毫无保留的安慰，他冰封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两颗小小的、温暖的石子，漾开了细微却真实的涟漪。
他没有推开她们，也没有回应。
只是任由她们抱着，闭了闭眼，将眼底最后一点湿意逼回。那金粉色的长发垂落，与女孩们黑色的发丝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奇异而温馨的画面。
一旁的高泰明看着这一幕，眼神复杂，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将目光转向了身边同样神色动容的白光莹。
也许，神明的心，也并非坚不可摧。也许，人类的温暖，同样可以触及那看似遥不可及的神域。
王默和陈思思那带着体温的拥抱，像两道涓涓暖流，悄然渗入卦辞月冰封的心湖。那纯粹的、不掺杂质的安慰，暂时驱散了他周身那令人窒息的孤寂与哀伤。
他僵硬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没有推开，也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感受着这片刻的、来自人间的温暖。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轻动了动。王默和陈思思感受到他的动作，连忙松开了手，有些不好意思地后退了小半步，脸颊微红，忐忑地看着他。
卦辞月垂眸，目光落在两个女孩脸上，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眸中，翻涌的激烈情绪已然平息，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带着疲惫的平静，以及一丝几不可察的柔和。
他伸出双手，分别轻轻握住了王默和陈思思的手。
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力量。他拉着她们的手，声音恢复了平日作为老师时的清朗温和，只是比往常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好了，”他轻声说，像是在安抚两个受惊的孩子，“事情……暂时就这样吧，我们该回去上课了。”
他的语气平静自然，仿佛刚才那场涉及神明、契约与泪水的冲突只是一场幻梦。
他拉着她们，转身便要向教学楼走去，将那片依旧弥漫着复杂情绪的小花园留在身后。
然而，在迈开步子之前，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脚步微顿，侧过头，目光 落在还有些懵懂的王默身上。
他看着她那双总是带着点迷糊和真诚的大眼睛，唇角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带着一种近乎无奈的、属于师长的关切，用一种听起来与平常无异的、略带提醒的语气说道：
“王默同学，下午第一节，是数学课。”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却让王默瞬间一个激灵。
“不准再睡着了。”
“啊？！”
王默猛地回过神来，小脸瞬间垮了下来，想到那些令人头晕的数学符号和卦老师讲课时的“催眠效果”（虽然老师讲得很好，但她就是容易困！），尤其是刚刚才目睹了老师那般伤心的模样，此刻听到这句熟悉的“警告”，心情更是复杂得像一团乱麻，只能小声嘟囔。
“知、知道了，卦老师……”
陈思思在一旁看着，也微微松了口气，卦老师还能记得提醒王默上课别睡觉，说明他正在努力将情绪拉回正常的轨道
卦辞月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松开了她们的手，率先朝着教学楼走去。
阳光洒在他金粉色的长发上，晕开一圈柔和的光晕，背影依旧挺拔，却仿佛比之前更加沉默，也更加真实地融入了这片人间烟火之中。
叶罗丽战士们面面相觑，也默默跟了上去。高泰明看着卦辞月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身边神色复杂却目光坚定的白光莹，最终也拉着光莹，选择了离开。
小花园恢复了宁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
神明的眼泪，人类的拥抱，妹妹的选择……这一切，都如同投入水面的石子，涟漪将会持续扩散，影响着未来未知的轨迹。
而对王默来说，眼下最紧要的，可能是如何在下节数学课上，努力保持清醒，不再辜负那位刚刚流过泪的、神明老师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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