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枝裂石的钝响戛然而止。陆砚舟一脚踏在裂口底部相对平整的青铜岩地上,刺骨的寒意顺着脚底直冲颅顶。眼前景象如同被淬灭的光线冻结,狰狞地烙印在意识底层。
这是青铜椁的心房。
空间远比上方裂口开阔。穹顶高高拱起,被纵横交错的粗壮青铜树根状枝杈牢牢锁死,枝干表面虬结着黯淡的污血鳞片。枝杈垂落处,无数被包裹的身影依稀可见人形轮廓,干瘪风化如同枯朽的茧,悬吊在幽暗中轻微摇晃。
然而这惨烈惊悚的悬吊场,并非焦点。
真正的恐怖来自下方。整个椁底并非坚实岩壁,而是密密麻麻、以某种古老巨木根系为骨架,亿万污秽青铜血肉为浇筑而成的……青铜巨树!那些盘虬卧龙的树根就是枝干,表面流淌着粘稠污血,不断滴落的青铜汁液在下方汇成一层薄薄的、如浓痰般不断蠕动的熔潭。
而慕景沫,就悬在巨树斜下方伸出的一条主干旁,被几根细小的青铜肉芽轻柔缠绕,如同献给造物的祭品。那条已经与她右臂融为一体的青铜臂套,正贪婪地汲取着巨树深处涌来的能量,表面血槽明灭流淌着暗绿光辉。她左眼紧闭,右眼的青铜火焰却燃烧得异常平稳冷静,冰冷的视线扫过随后落下的陆砚舟,在他那只枯槁的左臂上停顿了一瞬,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带着新生的陌生感与一丝本能的凶悍。
陆砚舟全身的神经绷紧如琴弦。青铜巨树的主干核心区域微微脉动,每一次搏动都牵引着他的左臂,那是灵魂深处被烙印的召唤与饥饿。他强行压下枯槁左臂深处传来的、想要靠近树的原始悸动,目光却穿透空间的死寂,落在那巨树庞大的主干核心——
“血肉铸造厂”一词都无法概括其万一。它如同一个巨大、污秽、活着的熔炉。虬结扭曲的青铜根茎缠绕着无数残躯,早已干枯或半融化,分不清原貌。有些像是修士,还残留着破碎法衣;有些如同妖物,巨大畸形的骨骼嵌在青铜中。一根由数十柄断裂兵刃强行浇铸扭曲而成的“刺”,穿透了巨树主干末端,剑尖处,赫然钉着一颗包裹着污血外膜的巨大心脏!那些被污染的青铜汁液,正从这颗巨心泵出,在枝杈间流淌,如同生命的给养。
就在那颗诡异心脏旁,悬着一个青铜囚笼。笼内模糊的身影低垂着头颅,残破的衣袍挂着寒霜——正是先前被拖入棺椁的清冷女子!她竟还维持着某种挣扎的姿态,右手五指深陷笼栅,仿佛要将其掰断。
“咔…咔咔……”
异响从巨树枝干上传来。一点细密的青铜光粒,无声地自那巨大的心脏刺尖处析出,从巨枝各处滴落,又在半空彼此牵引、聚拢——竟是重新凝结成刚才上方那个破碎的青铜人形轮廓!只是更加模糊脆弱。它没有立即转向陆砚舟或慕景沫,而是虚化了半身,如同朝圣的幽魂,飘向巨树心脏下方更深处的一根虬结巨根——那里,一枚半隐于污秽铜液和扭曲树皮下的巨大青铜鳞片,如同远古巨蛇的残蜕,正缓慢而沉重地搏动着!与陆砚舟体内深处被压制的墨痕异力本源遥相呼应!它,就是召唤的源头!
陆砚舟如遭雷击!体内沉寂的墨痕异力骤然翻腾咆哮,冰裂般的剧痛瞬间撕裂意志!那些墨痕深处沉寂亿万的星辰碎片同时爆发出刺骨星尘,狂暴的推力几乎将身体由内撕裂!
那是……本源!是墨痕烙印真正的祖血核心!是被这座污秽血肉兵工厂强行囚禁、扭曲抽取、炼制兵傀的根源!
答案瞬间冰冷残酷:他所承受的一切污染、痛苦、异变,枯槁左臂的力量,乃至这座古墓存在的基础……都源于这枚被亵渎囚禁的远古巨鳞!它在哀鸣!它在召唤回归!
就在意识被巨大冲击与体内冲突撕裂的瞬间——
“嗡——!”
枯槁左臂的玄鳞纹路骤然亮起诡异的冷光!一股源于臂骨核心、却又截然不同的冰寒意志瞬间挣脱了他的意念压制!五指不受控制地猛地张开,掌心一道细微的古老符文如冰棱刺穿空气,并非攻击,而是某种权柄的认证——
无声的牵引降临!整个青铜椁底部空间,时间都像粘稠了几分!
原本缓缓流淌、维持着“工厂”运作的污秽青铜熔潭瞬间沸腾!无数金属微粒如同闻嗅到血腥的活尸,疯狂脱离主体,逆着重力向上汇聚,形成无数青灰色的细长棱刺!每一根棱刺尖端都凝聚着令人窒息的重浊感,宛如沉坠深渊实质的化身。
锁定的目标只有一个——被墨痕爆发和本源真相冲击得心神剧震的陆砚舟!
真正的杀机来自下方!被操控的大地!
“小心!”慕景沫冰冷的惊呼带着金属撕裂的怪响。她的感知显然也捕捉到了这骤然发动的袭击!那双青铜血火燃烧的眼瞳转向陆砚舟的枯槁左臂,疑惑、惊怒与冰冷的杀意第一次清晰无比地掠过——它在背叛!
陆砚舟牙关几乎咬碎!他体内的力量被本源剧变和墨痕反噬死死扯住,动弹艰难,只能眼睁睁看着下方那场致命的金属风暴即将成型。
然而——
一道比思维更快的血影掠过!
缠绕慕景沫的细小青铜肉芽瞬间被挣断!她如同被弹射而出的标枪,竟以肩头猛然撞上陆砚舟!
巨大的冲力将两人一同掀飞,险之又险地擦过下方第一波轰然冲起的密集棱刺!冰冷的金属死亡边缘刮得护体真元瞬间明灭!
陆砚舟被撞得气血翻涌,摔落在地,手臂下意识欲撑地面,枯槁的左手却被慕景沫冰冷的手死死抓住!
那只血肉几近被吞没、此刻完全化为青铜结构的狰狞巨爪!她竟直接用自己的“手”攥住了他的腕骨!
金属骨骼嵌入血肉!冰冷的青铜与覆盖陆砚舟小臂的玄鳞剧烈摩擦,发出刺耳的刮擦声!一种血肉与金属之间强行侵入的可怕接触!属于人的肢体被强行嵌入了冰冷的铸造结构!
“控制……它!”慕景沫的青铜右眼几乎贴到他的鼻尖,炽热的血火几乎要灼烧他的皮肤,声音是混合着金属振鸣的低吼,痛苦、生疏、又带着某种新生的残忍决断,“否则……我先撕了这爪子!”
她在赌博!用她那与青铜臂套融合、同样蕴含着部分铸造权限的身体,死死锁住这条即将失控的祸源之臂!
枯槁左臂在慕景沫的金属利爪禁锢下疯狂震颤,玄鳞下甚至迸出细小的碎裂寒光!本源与古鳞的召唤依旧炽烈!但另一股源自慕景沫异化身体、强行注入的冰冷阻塞也如同泥沼,死死拖住失控的力量!
陆砚舟的心脏如同战鼓。他几乎听到了自己左臂骨骼在血肉禁锢与金属骨骼绞杀中裂开的碎响!两股同样来自这污秽兵工厂的力量在激烈争夺他这条手臂!
下方熔潭,污秽的青铜如同苏醒的黏稠生命体,表面起伏的波澜越来越大,更多更大的锐利棱刺从中狰狞升起!上方的悬吊残躯无声坠落,尚未落底,已被下方活化的青铜吞没融化!
空间在收缩!死亡的罗网正在合拢!
“嗡——!”一声短促却更形沉闷的异鸣来自深处。
巨树核心处那枚搏动着的远古巨鳞,表面的污秽竟仿佛被这股惊扰剥离了少许!一丝更为纯粹、更为沉重的墨色玄光,如同沉渊中苏醒巨龙的吐息,骤然爆发!
嗡鸣瞬间扩散!整个空间如同凝固的琥珀!
陆砚舟体内汹涌的墨痕异力瞬间温顺下来,如同孩子找到母体!慕景沫异化的右臂巨爪上流淌的血槽竟也陡然凝滞!更诡异的是下方翻腾的熔潭,那些刚刚拱起的棱刺竟齐刷刷停止了拔升!
但这一切并非静止!
而是……跪伏!
核心区域,那些镶嵌在树根血肉中的残躯,无论何种形态,凡是有手臂位置朝外的,所有肢体残兵都剧烈震颤着——
弯曲!
折膝!
如同承受着无形巨力,指向墨鳞方向,做出顶礼膜拜的姿态!连慕景沫右臂所化的巨剑锋刃,也在这气息笼罩下微微低垂!
时间仿佛回溯至兵主祭坛前那诡异的叩拜!只是气息更加原始、威压更加纯粹!属于远古的位格碾压着一切铸造物!
那枚被钉穿在巨树枝干末端的心脏,骤然停止跳动。先前凝结的那个模糊青铜人形残影,倏然膨胀!它不再凝视巨鳞,而是猛然扭动半身,那张仅有贯穿裂痕的平面精准地“盯”住了椁底某处——陆砚舟的左手!慕景沫异化的右臂!
两道无形的气机被锁定!如同主祭者被亵渎神性的震怒!
“墨玄老祖……”一个极轻、极冷、全然陌生的女性声音清晰地响起,带着斩断万古兵戈的纯粹杀伐气息。
它来自陆砚舟身前!来自慕景沫!
她紧抓他左腕的青铜巨爪没有丝毫放松,那张脸转向陆砚舟,左眼依旧紧闭,青铜右眼燃烧的火焰却凝固成了某种极致酷寒的金色。
“抓住……了!”陆砚舟脑中警钟疯狂炸响!那不是慕景沫!这是沉睡在兵主残破身躯里、此刻被墨玄巨鳞气息强行唤醒的更古老意志!它从青铜臂套的记忆深处翻涌而出,借慕景沫为巢穴,重新降临!
“嗤!”两道指力无声刺穿虚空!
一道源自陆砚舟的枯槁左臂!玄鳞骤然裂开,一根布满冰刺螺纹、如千年寒髓凝聚的冰棱尖刺,带着被触怒的狂怒与守护自身完整性的本能,破开空间刺向慕景沫!本源遭受威胁的狂暴反击!
另一道却源于慕景沫青铜化的身体!异化巨爪没有动,但其肩胛骨上方紧贴树瘤血肉的位置!一根带着新鲜木屑般纹理的青铜尖刺猛然弹射而出,尖端凝聚着一抹粘稠污血形成的旋转符咒!那是这血肉兵工厂自身的污秽之力,反噬一切挑战造物权限的存在!
两道指力在两人身体咫尺之间猛烈撞击!
没有爆响!只有力量湮灭的绝对撕裂!
一个极细微的、吞噬一切光线的奇点瞬间在两人身体之间炸开!那是两种权柄级力量彼此湮灭形成的虚空!
陆砚舟只觉一股撕裂神魂、碾碎存在的力量从枯槁左臂瞬间逆冲大脑!身体被强行定在原处!
慕景沫身上的青铜臂套骤然亮起无数扭曲符文,强行抵抗着,却被奇点的拉扯带动着朝空间深处坍塌!
眼看两人都将被这股自毁的崩灭彻底撕裂——
“呯!”
陆砚舟唯一自由的右手终于爆发!他根本没有试图攻击任何一方,而是凝聚毕生冰魄真意,化作一只狰狞的玄鳞巨爪,在奇点坍缩之力炸开的瞬间,猛然撕扯在两人身体中间那狭窄的空隙处!
他要撕开的是空间!是在自己身前、慕景沫脚下咫尺之地,强行撕裂一道短暂的裂隙!
哪怕一丝缝隙!争取脱离这必死坍灭的唯一生机!
他成功了!也失败了!
“轰——!”
恐怖的湮灭炸开!空间被撕开一道狭长扭曲的伤口!狂暴的力量被分流导入未知的混乱虚空!余波如同亿万冰针在皮肤下炸裂!
陆砚舟被一股沛然巨力狠狠掀飞,直撞向远处一根粗大的青铜树根!口中鲜血狂喷!
慕景沫也在同一时间被炸得翻滚倒飞,青铜臂套上布满了细小裂痕!她的身体撞在一簇扭曲的枝杈上才停下。
两人被强行分开!隔开一段距离,喘息着,力量几近枯竭,惊疑不定地看着对方,以及……这片死寂之中刚刚平息下来的、仍残留着空间伤疤的战场。
墨玄巨鳞的纯粹威压缓缓沉凝下去,那枚被钉穿的心脏再次开始微弱搏动,但整个空间的恶意与注视却更加粘稠冰冷。
他们同时感知到了某种东西的变化——那柄钉穿心脏的巨大混合扭曲断兵之刺上,那些强行浇铸在一起的残兵碎片,似乎沾染到了刚才奇点炸开散逸出的那一丝空间碎片的气息,表面闪过一丝微弱却极度不祥的漆黑光泽。
一丝可以穿梭、定位的……虚空裂痕之力被烙印其上!
危险没有解除……只是换了一种更狡诈的方式蛰伏!这座兵工厂最深处的主宰者,将狩猎的陷阱重新淬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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