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神“荒”逃了。
以一种近乎狼狈不堪、仿佛慢一步就会彻底湮灭的姿态,撕裂空间,仓皇遁走。那弥漫天地、令人窒息的恐怖魔威,如同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满目疮痍的大地和死一般寂静的青云门。
劫后余生的巨大落差,让所有人都僵立在原地,一时间难以回过神来。阳光重新刺破稀薄的魔气,洒在断壁残垣和焦黑的土地上,也照在那一张张沾满血污、写满惊魂未定和茫然无措的脸上。
刚才……发生了什么?
不可一世、一击重创掌门和众长老的上古魔神,怎么就……突然跑了?
短暂的死寂后,窃窃私语声如同蚊蚋般响起,渐渐汇聚成无法抑制的喧嚣。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带着极其复杂难言的情绪,投向了那片战场中心、最为狼藉的巨大深坑。
坑底,躺着那个始作俑者,也是……拯救了所有人的人。
林尘!
他躺在焦土与碎石之中,浑身浴血,衣衫褴褛,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模样。那条裸露的、刻印着诡异咒印的右臂,以一个极其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暗红色的咒印光芒已彻底熄灭,只留下丑陋的疤痕,仿佛耗尽了所有力量。他的气息微弱到了极点,胸膛只有极其微弱的起伏,脸色苍白得如同金纸,嘴角、耳鼻处还不断有暗红色的血沫渗出,看上去和死人没什么两样。
与之前那逆天而行、言出法随、甚至逼退魔神的恐怖形象,形成了惨烈到极致的反差。
“他……他还活着吗?”一个年轻弟子颤声问道,声音里充满了不确定和一丝恐惧。
没人能回答。
清虚子掌门在几位伤势稍轻的长老搀扶下,艰难地站起身。这位平日里仙风道骨、不怒自威的青云门之主,此刻道袍破碎,须发凌乱,脸上毫无血色,气息萎靡到了极点。他浑浊而锐利的目光,死死盯在深坑中的林尘身上,眼神变幻不定,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林尘展现力量的震惊,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忌惮和忧虑。
这个入门十年、修为只有炼气期、被所有人视为废物、只配喂养灵猪的弟子,竟然身负如此惊天秘密!那让魔神都恐惧的“守印人”身份,那诡异而强大的咒印,那引动规则、硬撼魔神的手段……这一切,都远远超出了清虚子,甚至超出了整个青云门传承的认知范畴!
这不再是宗门内一个无足轻重的弟子,这是一个行走的、无法控制的、甚至可能带来更大灾祸的巨大变数!
“掌门师伯!”一个带着哭腔的清脆声音打破了凝重的气氛。苏婉挣脱了师姐的阻拦,跌跌撞撞地冲向深坑,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林尘师兄!师兄你怎么样?!”
她不顾一切地滑下深坑,扑到林尘身边,颤抖着伸出手,想去探他的鼻息,却又怕碰到他的伤口,只能无助地哭喊着:“师兄!你醒醒!你别吓我啊!”
苏婉的举动,像是一颗石子投入了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湖面。
“婉儿!回来!危险!”一位与苏婉关系亲近的女长老急忙出声呵斥,眼神中充满了对林尘那未知力量的恐惧。
大师兄赵乾也走了过来,他身上的白衣沾染了尘土和血迹,但伤势并不太重。他站在坑边,低头俯视着坑底那个气息奄奄的身影,英俊的脸上表情复杂到了极点。震惊、挫败、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以及一种被彻底颠覆认知后的茫然和……屈辱。
他,青云门百年不遇的天才,内门大师兄,未来掌门的继承人,在魔神面前不堪一击,甚至连站在对方面前的勇气都需要极力维持。而这个他从未正眼瞧过的废物,却能与魔神正面抗衡,甚至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就将其惊走!
这种云泥之别的反差,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骄傲。他宁愿林尘是凭借某种邪恶的禁术或者被古魔附身,也不愿相信那是属于林尘自身的力量。因为前者尚可理解,可归咎于外物,而后者,则彻底否定了他一直以来的信念和努力。
“掌门,”赵乾的声音有些干涩,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看向清虚子,沉声道:“林尘他……身份诡异,力量来源不明,竟与上古魔神有所牵连。方才那魔神惊退前所言‘守印人’、‘祂醒了’等语,更是匪夷所思。此人……留在宗门,恐是滔天大患!”
他的话语,清晰地传入了周围所有人的耳中。顿时,各种目光变得更加复杂。怀疑、恐惧、排斥、甚至是一丝隐藏的敌意,开始在这些刚刚被林尘间接救下的弟子眼中滋生。
是啊,一个能让上古魔神都恐惧的存在,怎么可能是普通人?他潜伏在青云门十年,所图为何?那“守印人”到底是什么?逼退魔神的“祂”又是什么?会不会带来更大的灾难?
猜忌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迅速生根发芽。
清虚子掌门眉头紧锁,赵乾的话,正是他心中最大的担忧。他看了一眼坑中昏迷不醒的林尘,又扫过周围弟子们惶惑不安的眼神,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断。
“玄骨长老。”他看向一旁伤势不轻、但眼神最为阴沉警惕的传功长老。
“掌门。”玄骨长老立刻上前,他本就对林尘这种“废物”占用宗门资源不满,此刻更是将林尘视作了巨大的不稳定因素。
“你亲自带人,”清虚子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却又透着一丝疲惫,“将林尘……安置到后山‘静心苑’,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在他苏醒之前,由你负责看管……和保护。”他刻意在“保护”二字上加重了语气,但谁都听得出来,这实质就是软禁。
“谨遵掌门法旨!”玄骨长老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立刻点了两名心腹弟子。
“不!掌门师伯!不要!”苏婉闻言,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哀求道:“林尘师兄他受了这么重的伤!他是为了救我们才这样的!你们不能这样对他!”
“婉儿!休得胡言!”清虚子厉声喝道,但看到苏婉那悲痛欲绝的眼神,语气又稍稍缓和,“宗门自有考量。林尘身份特殊,力量未知,在他醒来查明真相之前,必须确保万无一失。这既是为了宗门,也是为了……保护他不再受打扰。”
这话冠冕堂皇,却冰冷无情。
苏婉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赶上来的师姐强行拉住。
玄骨长老带着两名弟子,面无表情地走下深坑。他们小心翼翼地用一张特制的隐约闪烁着禁锢符文光芒的担架,将昏迷不醒、如同破布娃娃般的林尘抬起。
当林尘被抬出深坑,经过众人面前时,人群下意识地分开一条道路,看向他的目光,敬畏有之,但更多的,是疏远、恐惧和审视。他不再是那个可以随意嘲笑的“废物林尘”,也不再是那个力挽狂澜的“英雄”,他成了一个需要被隔离、被研究、被警惕的异类。
赵乾看着林尘被抬走的方向,拳头不自觉地握紧。他赢了,那个废物依旧被掌控,被隔离。但不知为何,他心中没有半分喜悦,反而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和……不安。
清虚子望着玄骨长老等人远去的背影,长长叹了口气。今日之劫虽暂时度过,但青云门的天空,却仿佛笼罩上了一层更加厚重、更加令人不安的阴云。
而此刻,在无人察觉的层面,就在魔神遁走、那恐怖意志惊鸿一瞥之后,一缕极其细微、冰冷、不含任何情感的标记,如同最隐晦的尘埃,悄然附着在了青云门护山大阵最细微的裂痕之上,无声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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